第078章:装B没雷劈
「这黑衣汉子口中被泼大粪,若要杀那乡下人,只不过举手之劳。就算不肯随便杀人,那么打他几拳,也是理所当然,可是他毫不恃技逞强。这个人的性子确是有点儿特别,求之武林之中,可说十分难得。众位兄弟,此事是我亲眼所见,我和他相距甚远,谅他也未必能发见我的踪迹,以致有意做作。像这样的人,算不算得是好朋友、好汉子?」吴长老、陈长老、白长老等齐声道:「不错,是好汉子!」陈长老道:「可惜帮主没问他姓名,否则也好让大伙儿知道,江南武林之中,有这么一号人物。」乔峰缓缓的道:「这位朋友,适才曾和陈长老交过手,手背被陈长老的毒蝎所伤。」陈长老一惊,道:「是一阵风风波恶!」乔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只听乔峰说道:「陈长老,咱们丐帮自居为江湖第一大帮,你是本帮的首要人物,身份名声,与江南一个武人风波恶自不可同日而语。风波恶能在受辱之余不伤无辜,咱们丐帮的高手,岂能给他比了下去?」陈长老面红过耳,说道:「帮主教训得是,你要我给他解药,原来是为声名身份着想。陈孤雁不知帮主的美意,反存怨责之意,真如木牛蠢驴一般。」乔峰道:「顾念本帮声名和陈长老的身份,此事尚在其次。咱们学武之人,第一不可滥杀无辜。陈长老就算不是本帮的首脑人物,不是武林中赫有名的耆宿,那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的取人性命啊!」陈长老低头说道:「陈孤雁知错了。」乔峰见这一席话居然说服了四大长老中最为桀傲不驯的陈孤雁,心下甚喜,缓缓的道:「那公冶乾豪迈过人,风波恶是非分明,包不同潇洒自如,这三位姑娘也都温文良善。这些人不是慕容公子的下属,便是他的戚友。常言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众位兄弟请平心静气的想一想:慕容公子相交相处的都是这么一干人,他自己能是大奸大恶、卑鄙无耻之徒么?」丐帮高手大都重义气、爱朋友,听了均觉有理,好多人出声附和。
全冠清却道:「帮主,依你之见,杀害马副帮主的,决计不是慕容复了?」乔峰道:「我不敢说慕容复定是杀害马副帮主的凶手,却也不敢说他一定不是凶手。报仇之事,不必急在一时。我们须当详加访查,查明是慕容复,自当抓了他来为马副帮主报仇雪恨,如查明不是他,终须捉到赵凶为止。倘若单凭胡乱猜测,竟杀错了好人,真凶却逍遥自在,暗中偷笑丐帮胡涂无能,咱们不但对不起被错杀了的冤枉之人。对不起马副帮主,也败坏了我丐帮响当当的名头。众兄弟走到江湖之上,给人讥笑嘲骂,滋味好得很吗?」丐帮群雄听了,尽皆动容。传功长老一直没出声,这时伸手摸着颔下稀稀落落的胡子,说道:「这话有理。当年我错杀了一个无辜好人,至今耿耿,唔,至今耿耿!」吴长风大声道:「帮主,咱们所以叛你,皆因误信人言,只道你与马副帮主不和,暗里勾结姑苏慕容氏下手害他。种种小事凑在一起,竟不由得人不信。现下一想,咱们实在太过胡涂。白长老,你请法刀来,依照帮规,咱们自行了断便是。」白世镜脸如寒霜,沉声道:「执法弟子,请本帮法刀。」他属下九名弟子齐声应道:「是!」每人从背后布袋中取出一个黄布包袱,打开包袱,取出一柄短刀。九柄精光灿然的短刀并列在一起,一样的长短大小,火光照耀之下,刀刃上闪出蓝森森的光采。一名执法弟子捧过一段树木,九人同时将九柄短刀插入了木中,随手而入,足见九刀锋锐异常。九人齐声叫道:「法刀齐集,验明无误。」白世镜叹了口气,说道:「本奚陈吴四长老误信人言,图谋叛乱,危害本帮大业,罪当一刀处死。大智分舵舵主全冠清,造遥惑众,鼓动内乱,罪当九刀处死。参与叛乱的各舵弟子,各领罪责,日后详加查究,分别处罚。」他宣布了各人的罪刑,众人都默不作声。江湖上任何帮会,凡背叛本帮、谋害帮主的,理所当然的予以处死,谁都不会有什么异言。众人参与图谋之时,原已知道这个后果。
吴长风大踏步上前,对乔峰躬身说道:「帮主,吴长风对你不起,自行了断。盼你知我胡涂,我死之后,你原谅了吴长风。」说着走到法刀之前,大声道:「吴长风自行了断,执法弟子松绑。」一名执法弟子道:「是!」上前要去解他的绑缚,乔峰喝道:「且慢!」吴长风登时脸如死灰,低声道:「帮主,我罪孽太大,你不许我自行了断?」乔峰不答,走到法刀之前,说道:「十五年前,契丹国入侵雁门关,宋长老得知讯息,三日不,四晚不睡,星夜赶回,报知紧急军情,途中连毙九匹好马,他也累得身受内伤,口吐异血。终于我大宋守军有备,契丹胡骑不逞而退。这是有功于国的大事,江湖上英雄虽然不知内中详情,咱们丐帮却是知道的。执法长老,宋长老功劳甚大,盼你体察,许他将功赎罪。」白世镜道:「帮主代宋长老求情,所说本也有理。但本帮帮规有云:『叛帮大罪,决不可赦赦,纵有大功,亦不能赎。以免自恃有功者骄横生事,危及本帮百代基业。』帮主,你的求情于帮规不合,咱们不能坏了历代帮主传下来的规矩。」宋长老惨然一笑,走上两步,说道:「执法长老的话半点也不错。咱们既然身居长老之位,哪一个不是有过不少汗马功劳?倘若人人追论旧功,那么什么罪行都可犯了。帮主,请你见怜,许我自行了断。」只听得喀喀两声响,缚在他手腕上的牛筋已被崩断。
群丐尽皆动容。那牛筋又坚又韧,便是用钢刀利刃斩割,一时也未必便能斫断,宋长老却于举手之间便即崩断,不愧为丐帮四大长老之首。宋长老双手一脱束缚,伸手便去抓面前的法刀,用以自行了断。不料一股柔和的内劲逼将过来,他手指和法刀相距尺许,便伸不过去,正是乔峰不令他取刀。
宋长老惨然变色,叫道:「帮主,你……」乔峰一伸手,将左首条一柄法刀拔起。宋长老道:「罢了,罢了,我起过杀害你的念头,原是罪有应得,你下手罢!」眼前刀光一闪,噗的一声轻响,只见乔峰将法刀戳入了他自己左肩。
群丐「啊」的一声大叫,不约而同的都站起身来。
乔峰道:「白长老,本帮帮规之中,有这么一条:『本帮弟子犯规,不得轻赦,帮主却加宽容,亦须自流鲜血,以洗净其罪。』是也不是?」白世镜脸容仍是僵硬如石,缓缓的道:「帮规是有这么一条,但帮主自流鲜血,洗人之罪,亦须想想是否值得。」乔峰道:「只要不坏祖宗遗法,那就好了。」转过身来,对着奚长老道:「奚长老当年指点我的武功,虽无师父之名,却有师父之实。这尚是私人的恩德。想当年汪帮主为契丹国五大高手设伏擒获,办于祈连山黑风洞中,威逼我丐帮向契丹降服。汪帮主身材矮胖,奚长老与之有三分相似,便乔装汪帮主的模样,甘愿代死,使汪帮主得以脱险。这是有功于国家和本帮的大事,本人非免他的罪名不可。」说着拔起第二柄法刀,轻轻一挥,割断奚长老腕间的牛筋,跟着回手一刀,将这柄法刀刺入了自己肩头。
他目光缓缓向陈长老移去。陈长老性情乖戾,往年做了对不起家门之事,变名出亡,老是担心旁人揭他疮疤,心中忌惮乔峰精明,是以和他一直疏疏落落,并无深交,这时见乔峰的目光瞧来,大声道:「乔帮主,我跟你没什么交情,平时得罪你的地方太多,不敢要你流血赎命。」双臂一翻,忽地从背后移到了身前,只是手腕仍被牛筋牢牢缚着。原来他的「通臂拳功」已练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一双手臂伸缩自如,身子一蹲,手臂微长,已将一柄法刀抢在手中。
乔峰反手擒拿,轻轻巧巧的抢过短刀,朗声道:「陈长老,我乔峰是个粗鲁汉子,不爱结交为人谨慎、事事把细的朋友,也不喜欢不爱喝酒、不肯多说多话、大笑大吵之人,这是我天生的性格,勉强不来。我和你性情不投,平时难得有好言好语。我也不喜马副帮主的为人,见他到来,往往避开,宁可去和一袋二袋的低辈弟子喝烈酒、吃狗肉。我这脾气,大家都知道的。但如你以为我想除去你和马副帮主,那可就大错而特错了。你和马副帮主老成持重,从不醉酒,那是你们的好处,我乔峰及你们不上。」说到这里,将那法刀插入了自己肩头,说道:「刺杀契彤国左路副元帅耶律不鲁的大功劳,旁人不知,难道我也不知么?」群丐之中登时传出一陈低语之声,声音中混着惊异、佩服和赞叹。原来数年前契丹国大举入侵,但军中数名大将接连暴毙,顺行不利,无功而返,大宋国免除了一场大灾。暴毙的大将之中,便有左路副元帅耶律不鲁在内。丐帮中除了最高的几位首脑人物,谁也不知道这是陈长老所建的大功。
陈长老听乔峰当众宣扬自己的功劳,心下大慰,低声说道:「我陈孤雁名扬天下,深感帮主大恩大德。」丐帮一直暗助大宋抗御外敌,保国护民,然为了不令敌人注目,以致全力来攻打丐帮,各种谋干不论成败,都是做过便算,决不外泄,是以外间多不知情,即令本帮之中,也是尽量守秘。陈孤雁一向居傲无礼,自恃年纪比乔峰大,在丐帮中的资历比乔峰久,平时对他并不如何谦敬,群丐众所周知,这时见帮主居然不念旧嫌,代他流血洗罪,无不感动。
乔峰走到吴长风身前,说道:「吴长老,当年你独守鹰愁峡,力抗西夏『一品堂』的高手,使其行刺杨家将的阴谋无法得逞。单凭杨元帅赠给你的那面『记功金牌』,便可免了你今日之罪。你取出来给大家瞧瞧吧!」吴长风突然间满脸通红,神色忸怩不安,说道:「这个……这个……」乔峰道:「咱们都是自己兄弟,吴长老有何为难之处,尽说不妨。」吴长风道:「我那面记功金牌嘛,不瞒帮主说,是……这个……那个……已经不见了。」乔峰奇道:「如何会不见了?」吴长风道:「是自己弄丢了的。嗯……」他定了定神,大声道:「那一天我酒瘾大发,没钱买酒,把金牌卖了给金铺子啦。」乔峰哈哈大笑,道:「爽快,爽快,只是未免对不起杨元帅了。」说着拔起一柄法刀,先割断了吴长风腕上的牛筋,跟着就要插入自己左肩。
「且慢动手!」就在这时,只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远方响起,但这声音传到场中诸人耳中后,却犹如炸雷一般,丐帮中一大部分武功平庸的低辈弟子,连站立都难以站稳,摇摇晃晃的好似喝醉酒一般,这让场中所有人不禁大惊失色。
乔峰手持法刀,凝神直视声音传来之处,同时沉声道:「不知何方朋友大驾光临,丐帮乔峰在此恭候!」「哈哈哈……」乔峰话音刚落,一阵豪放的大笑声从林中响起,林中除了乔峰尚能保持站立外,丐帮上至诸位长老,下至低辈弟子顿时便被这大笑声震倒在地。
乔峰面沉如水,冷声道:「阁下好深厚的内功!来而不往非礼也,接刀!」说完便将手中法刀,向着声音发出之处用力的掷去。
「啧啧!我这个二哥可真是太不像话了,十多天不见,连句问候话都没有也就算了,可刚一见面就拿刀子招呼他三弟!真是让人……唉,不说也罢!」随着话音的响起,一个长相俊美之极的男子带着一位女子从一棵大树上飞了下来。
「三弟,你来了啊!」确认是张萧羽之后,乔峰满脸热切的迎了上去。
张萧羽伸手晃了晃那把被乔峰扔出的小刀,没好气地说道:「还算命大,差点没被二哥你给当场杀死!」乔峰哈哈一笑道「要是别人我道是会担心,可是凭借三弟你的武功,肯定是一点事情都不会有的。」说完,乔峰看了看被张萧羽拉住手的阿朱问道:「这位应该就是弟媳了吧!」阿朱脸上一红,易容面具刚才欢好前被张萧羽揭去,阿朱此刻戴着面纱别人倒也看不出来,阿朱对乔峰说道「二哥,你还是赶紧给自己止血吧!」张萧羽伸出右手,插在乔峰肩头的几把刀子,顿时便被他吸入手中,全场所有人一时间怔怔的看着张萧羽,连个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显然是被张萧羽这一手给震住了!
要知道乔峰之前虽然用擒龙功,从地上将风波恶的单刀吸入手中,但最起码那还是有征兆的,如今张萧羽这一手在事先毫无征兆,显然是高了乔峰一筹,再加上他刚才出场时的先声夺人,仅凭笑声便将群丐震倒在地,这份功力实在是耸人听闻,群丐难免心中惴惴。
讲乔峰身上的刀拔去后,张萧羽在乔峰身上点了几个穴道,给乔峰止住了血。
乔峰微笑着对张萧羽道:「三弟,你可是白忙一场啊,二哥我还少挨了一刀!」说完便向张萧羽讨要在他手中的丐帮法刀。
张萧羽哪能答应,说道:「我们都是兄弟,二哥有难三弟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呢,这一刀就让三弟替二哥受了吧!」当下也不给乔峰开口的机会,直接便将手中的那把法刀,用力的刺向自己胸口。
乔峰欣赏的看着张萧羽,大笑道「好,今生能和三弟相交,乔峰足已。」然后又对重丐说道「这位是我的结拜兄弟,这一刀也算是替吴长风受刑。」吴长风大声道:「帮主,你大仁大义,吴长风这条性命,从此交了给你。人家说你这个那个,我再也不信了。」又对张萧羽说道「公子的大恩大德吴长风必当铭记一生。」张萧羽摇了摇头道「你不用多想什么,我只是替二哥受一刀罢了,换了是别人也是一样的。」吴长风听张萧羽这么说顿时有些尴尬。
乔峰拍拍吴长风的肩头,笑道:「咱们做叫化子的,没饭吃,没酒喝,尽管向人家讨啊,用不着卖金牌。」吴长风露出笑脸道:「讨饭容易讨酒难,人家都说:『臭叫化子,吃饱了肚子还想喝酒,太不成话了!不给,不给。』」群丐听了,都轰笑起来。讨酒为人所拒,丐帮中不少人都经历过,而乔峰赦免了四大长老的罪责,人人都是如释重负。
各人目光一齐望着全冠清,心想他是煽动这次叛乱的罪魁祸首,乔峰便再宽宏大量,也决计不会赦他。乔峰走到全冠清身前,说道:「全舵主,你有什么话说?」全冠清道:「我所以反你,是为了大宋的江山,为了丐帮百代的基业,可惜跟我说了你身世真相之人,畏事怕死,不敢现身。你将我一刀杀死便是。」乔峰沉吟片刻,道:「我身世中有何不对之处,你尽管说来。」全冠清摇头道:「我这时空口说白话,谁也不信,你还是将我杀了的好。」乔峰满腹疑云,大声道:「大丈夫有话便说,何必吞吞吐吐,想说却又不说?全冠清,是好汉子,死都不怕,说话却又有什么顾忌了?」全冠清冷笑道:「不错,死都不怕,天下还有什么事可怕?姓乔的,痛痛快快,一刀将我杀了。免得我活在世上,眼看大九丐帮落入胡人手中,我大宋的锦绣江山,更将沦亡于夷狄。」乔峰道:「大好丐帮如何会落入胡人手中?你明明白白说来。」全冠清道:「我这时说了,众兄弟谁也不信,还道我全冠清贪生怕死,乱嚼舌根。我早已拼着一死,何必死后再落骂名。」白世镜大声道:「帮主,这人诡计多端,信口胡说一顿,只盼你也饶了他的性命,执法弟子,取法刀行刑。」一名执法弟子应道:「是!」迈步上前,拔起一柄法刀,走到全冠清身前。
乔峰目不转睛凝视着全冠清的脸色,只见他只有愤愤不平之容,神色间既无奸诈谲狯,亦无畏惧惶恐,心下更是起疑,向那执法弟子道:「将法刀给我。」那执法弟子双手捧刀,躬身呈上。乔峰接过法刀,说道:「全舵主,你说知道我身世真相,又说此事与本帮安危有关,到底直相如何,却又不敢吐实。」说到这里,将法刀还入包袱中包起,放入自己怀中,说道:「你煽动叛乱,一死难免,只是今日暂且寄下,待真相大白之后,我再亲自杀你。乔峰并非一味婆婆妈妈的买好示惠之辈,既决心杀你,谅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你去吧,解下背上布袋,自今而后,丐帮中没了你这号人物。」全冠清听乔峰命他解下背上布袋,眼光中陡然间露出杀气,一转身便抢过一柄法刀,手腕翻处,将刀尖对准了自己胸口。江湖上帮会中人被逐出帮,实是难以形容的奇耻大辱,较之当场处死,往往更加令人无法忍受。
乔峰冷冷的瞧着他,看他这一刀是否戳下去。全冠清稳稳持着法刀,手臂绝不颤抖,转头向着乔峰。两个相互凝视,一时之间,杏子林中更无半点声息。全冠清忽道:「乔峰,你好泰然自若!难道你自己真的不知?」乔峰道:「知道什么?」全冠清口唇一动,终于并不说话,缓缓将法刀放还原处,再缓缓将背上布袋一只只的解了下来,恭恭敬敬的放在地下。
眼见全冠清解到第五只布袋时,忽然马蹄声响,北方有马匹急奔而来,跟着传来一两声口哨。群丐中有人发哨相应,那乘马越奔越快,渐渐驰近,吴长风喃喃的道:「有什么紧急变故?」那乘马尚未奔到,忽然东首也有一乘马奔来,只是相距尚远,蹄声隐隐,一时还分不清驰向何方。
片刻之间,北方那乘马已奔到了林外,一人纵马入林,翻身下鞍。那人宽袍大袖,衣饰甚是华丽,他极迅速的解去外衣,露出里面鹑衣百结的丐帮装束。段誉微一思索,便即明白:丐帮中人乘马驰骤,极易引人注目,官府中人往往更会查问干涉,但传报紧急讯息之人必须乘马,是以急足信使便装成富商大贾的模样,但里面仍服鹑衣,不敢忘本。
那人走到大信分舵舵主跟前,恭恭敬敬的呈上一个小小包裹,说道:「紧急军事……」只说了这四个字,便喘气不已,突然之间,他乘来的那匹马一声悲嘶,滚倒在地,竟是脱力而死。那信使身子摇晃,猛地扑倒。显而易见,这一人一马长途奔驰,都已精疲力竭。
大信舵舵主认得这信使是本舵派往西夏刺探消息的弟子之一。西夏时时兴兵犯境,占土扰民,只为害不及契丹而已,丐帮掌有谍使前往西夏,刺探消息。他见这人如此奋不顾身,所传的讯息自然极为重要,且必异常紧急,当下竟不开拆,捧着那小包呈给乔峰,说道:「西夏紧急军情。信使是跟随易大彪兄弟前赴西夏的。」乔峰接过包裹,打了开来,见里面裹着一枚蜡丸。他捏碎蜡丸,取出一个纸团,正要展开来看,忽听得马蹄声紧,东首那乘马已奔入林来。马头刚在林中出现,马背上的乘客已飞身而下,喝道:「乔峰,蜡丸传书,这是军情大事,你不能看。」众人都是一惊,看那人时,只见他白须飘动,穿着一身补钉累累的鹑衣,是个年纪极高的老丐。传功、执法两长老一齐站起身来L,说道:「徐长老,何事大驾光临?」群丐听得徐长老到来,都是耸然动容。这徐长地第在丐帮中辈份极高,今年已八十七岁,前任汪帮主都尊他一声「师伯」丐帮之中没一个不是他的后辈Z。他退隐已久,早已不问世务。乔峰和传功、执法等长老每年循例向他请安问好,也只是随便说说帮中家常而已。不料这时候他突然赶到T。而且制止乔峰阅看西夏军情,众人自是无不惊讶。
第079章:康敏果然是个美人
乔峰立即左手一紧,握住纸团,躬身施礼,道:「徐长老安好!」跟着摊开手掌,将纸团送到徐长老面前。
乔峰是丐帮帮主,辈份虽比徐长老为低,但遇到帮中大事,终究是由他发号施令,别说徐长老只不过是一位退隐前辈,便是前代的历位帮主复生,那也是位居其下。不料徐长老不许他观看来自西夏国的军情急报,他竟然毫不抗拒,众人众皆愕然。徐长老说道:「得罪!」从乔峰手掌中取过纸团,握在左手之中,随即目光向群丐团团扫去,朗声说道:「马大元马兄弟的遗孀马夫人即将到来,向诸位有所陈说,大伙儿请待她片刻如何?」群丐都眼望乔峰,瞧他有何话说。
乔峰满腹疑团,说道:「假若此事关连重大,大伙儿等候便是。」徐长老道:「此事关连重大。」说了这六字,再也不说什么,向乔峰补行参见帮主之礼,便即坐在一旁。
这时马蹄声又作,两骑马奔向杏林而来。丐帮在此聚会,路旁固然留下了记号,附近更有人接同道,防敌示警。
众人只道其中一人必是马大元的寡妻,那知马上乘客却是一个老翁,一个老妪,男的身裁矮小,而女的甚是高大,相映成趣。
乔峰站起相迎,说道:「太行山冲霄洞谭公、谭婆贤伉俪驾到,有失远迎,乔峰这里谢过。」徐长老和传功、执法等六长老一齐上前施礼。
谭婆又问:「乔帮主,世上有谁这么大胆,竟敢用刀子伤你?」乔峰笑道:「是我自己刺的。」谭婆奇道:「为什么自己刺自己?活得不耐烦了么?」乔峰微笑道:「我自己刺着玩的,这肩头皮粗肉厚,也伤不到筋骨。」宋奚陈吴四长老听乔峰替自己隐瞒真相,不由得既感且愧。
谭婆哈哈一笑,说道:「你撒什么谎儿,我知道啦,你鬼精灵的,打听到谭公新得极北寒玉和玄冰蟾蜍,合成了灵验无比的伤药,就这么来试他一试。」乔峰不可置可否,只微微一笑,心想:「这位老婆婆大是戆直。世上又有谁这么空闲,在自己身上戳几刀,来试你的药灵是不灵。」只听得蹄声得得,一头驴子闯进林来,驴上一人倒转而骑,背向驴头,脸朝驴尾。谭婆登时笑逐颜开,叫道:「师哥,你又在玩什么古怪花样啦?我打你的屁股!」众人瞧那驴背上之人时,只见他缩成一团,似乎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模样。谭婆伸手一掌往他屁股上拍去。那人一骨碌翻身下地,突然间伸手撑足,变得又高又大。众人都是微微一惊。谭公却脸有不豫之色,哼一声,向他侧目斜睨,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随即转头瞧着谭婆。
那倒骑驴子之人说是年纪很老,似乎倒也不老,说他年纪轻,却又全然不轻,总之是三十岁到六十岁之间,相貌说丑不丑,说俊不俊。他双目凝视谭婆,神色间关切无限,柔声问道:「小娟,近来过得快活么?」这谭婆牛高马大,白发如银,满脸皱纹,居然名字叫做「小娟」娇娇滴滴,跟她形貌全不相称,众人听了都觉好笑。
乔峰却在打量那骑驴客,猜不透他是何等样人物。他是谭婆的师兄,在驴背上所露的这手缩骨功又如此高明,自是非同寻常,可是却从来未曾听过他的名字。
只听得此时有马蹄声响起,又有数匹马驰来,这一次却奔跑并不急骤。众人心里奇怪:又是谁到了?
那数乘马来到杏子林中,前面是五个青年,一色的浓眉大眼,容貌甚为相似,年纪最大的三十余岁,最小的二十余岁,显然是一母同胞的五兄弟。
吴长风大声道:「泰山五雄到了,好极,好极!什么好风把你们哥儿五个一齐都吹了来啊?」泰山五雄中的老三叫做单叔山,和吴长风甚为熟稔,抢着说道:「吴四叔你好,你爹爹也来啦。」吴长风脸上微微变色,道:「当真,你爹爹……」他做了违犯常规之事,心下正虚,听到泰山「铁面判官」单正突然到来,不由得暗自慌乱。「铁面判官」单正生平嫉恶如仇,只要知道江湖上有什么不公道之事,定然伸手要管。他本身武功已然甚高,除了亲生的五个儿子外,又广收门徒,徒子徒孙共达二百余人,「泰山单家」的名头,在武林中谁都忌惮三分。
跟着一骑马驰进林中,泰山五雄一齐上前拉住马头,马背上一个身穿茧绸长袍的老者飘身而下,向乔峰拱手道:「乔帮主,单正不请自来,打扰了。」乔峰久闻单正之名,今日尚是初见,但见他满脸红光,当得起「童颜鹤发」四字,神情却甚谦和,不似江湖上传说的出手无情,当即抱拳还礼,说道:「若知单老前辈大驾光临,早该远迎才是。」那骑驴客忽然怪声说道:「好哇!铁面判官到来,就该远迎。我『铁屁股判官』到来,你就不该远迎了。」众人听到「铁屁股判官」这五个字的古怪绰号,无不哈哈大笑。泰山五雄听这人如此说,自知他是有心,戏侮自己父亲,登时勃然变色,只是单家家教极严,单正既未发话,做儿子的谁也不敢出声。
单正涵养甚好,一时又捉摸不定这怪人的来历,装作并未听见,朗声道:「请马夫人出来叙话。」树林后转出一顶小轿,两名健汉抬着,快步如飞,来到林中一放,揭开了轿帷,轿中缓步走出一个全身缟素的少妇。那少妇低下了头,向乔峰盈盈拜了下去,说道:「未亡人马门温氏,参见帮主。」乔峰还了一礼,说道:「嫂嫂,有礼!」马夫人道:「先夫不幸亡故,多承帮主及众位伯伯叔叔照料丧事,未亡人衷心铭感。」她话声极是清脆,听来年纪甚轻,只是她始终眼望地下,见不到她的容貌。
张萧羽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这个将丐帮诸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马夫人,很好奇她究竟长的是怎生模样!
还以为张萧羽是被美色所迷的阿朱,缓步走到张萧羽跟前,不动声色的捅了捅他肋间,悄声说道:「小心你的眼珠子看掉了!人家可是丐帮副帮主的老婆,你再这么看下去的话,只会给你弟弟丢人!」张萧羽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道:「我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一个女人,居然能搞出这么大的场面来!」阿朱本就是心思细腻之人,听了张萧羽的话后顿时便是一惊,连忙问道:「你是说这一切事情都是那个马夫人搞出来的?」张萧羽点点头,沉声道:「先前的诸位长老叛变,后来的徐长老、谭公谭婆、赵钱孙以及单正一家的出现,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应该都与这个女人有关系!而最终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要逼我弟弟退位乃至身败名裂!」阿朱瞪大眼睛看着张萧羽,满脸的不可思议,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张萧羽一滞,暗想: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总不能告诉你我是穿越来的吧!当下只能忽悠,道:「你忘记了我可是个神算子啊!」听到张萧羽这么说,阿朱也就不问什么了,她心里确实是以为张萧羽算数通天呢。
乔峰料想马夫人必是发见了丈夫亡故的重大线索,这才亲身赶到,但帮中之事她不先禀报帮主,却却寻徐长老知铁面判官作主,其中实是大有蹊跷,回头向执法长老白世镜望去。白世镜也正向他瞧来。两人的目光之中都充满了异样神色。
乔峰先接外客,再论本帮事务,向单正道:「单老前辈,太行山冲霄洞谭氏伉俪,不知是否素识?」单正抱拳道:「久仰谭氏伉俪的威名,幸会,幸会。」乔峰道:「谭老爷子,这一位前辈,请你给在下引见,以免失了礼数。」谭公尚未答话,那骑驴客抢着说道:「我姓双,名歪,外号叫作『铁屁股判官』。」铁面判官单正涵养再好,到这地步也不禁怒气上冲,心想:「我姓单,你就姓双,我叫正,你就叫歪,这不是冲着我来么?」正待发作,谭婆却道:「单老爷子,你莫听赵钱孙随口胡诌,这人是个癫子,跟他当不得真的。」乔峰心想:「这人名叫赵钱孙吗?料来不会是真名。」说道:「众位,此间并无座位,只好随意在地下坐了。」他见众人分别坐定,说道:「一日之间,得能会见众位前辈高人,实不胜荣幸之至。不知众位驾到,有何见教?」单正道:「乔帮主,贵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数百年来侠名播于天下,武林中提起『丐帮』二字,谁都十分敬重,我单某向来也是极为心仪的。」乔峰道:「不敢!」赵钱孙接口道:「乔帮主,贵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数百年来侠名播于天下,武林中提起『丐帮』二字,谁都十分敬重,我双某向来也是极为心仪的。」他这番话和单正说的一模一样,就是将「单某」的「单」字改成了「双」字。
乔峰知道武林中这些前辈高人大都有副希奇古怪的脾气,这赵钱孙处处跟单正挑眼,不知为了何事,自己总之双方都不得罪就是,于是也跟着说了句:「不敢!」单正微微一笑,向大儿子单伯山道:「伯山,余下来的话,你跟乔帮主说。旁人若要学我儿子,尽管学个十足便是。」众人听了,都不禁打个哈哈,心想这铁面判官道貌岸然,倒也阴损得紧,赵钱孙倘若再跟着单伯山学嘴学舌,那就变成学做他儿子了。
不料赵钱孙说道:「伯山,余下来的话,你跟乔帮主说。旁人若要学我儿子,尽管学个十足便是。」这么一来,反给他讨了便宜去,认了是单伯山的父亲。
单正最小的儿子单小山火气最猛,大声骂道:「他妈的,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赵钱孙自言自语:「他妈的,这种窝囊儿子,生四个已经太多,第五个实在不必再生,嘿嘿,也不知是不是亲生的。」听他这般公然挑衅,单正便是泥人也有土性儿,转头向赵钱孙道:「咱们在丐帮是客,争闹起来,那是不给主人面子,待此间事了之后,自当再来领教阁下的高招。伯山,你自管说罢!」赵钱孙又学着他道:「咱们在丐帮是客,争闹起来,那是不给主人面子,待此间事了之后,自当再来领教阁下的高招。伯山,老子叫你说,你自管说罢!」单伯山恨不得冲上前去,拔刀猛吹他几刀,方消心头之恨,当下强忍怒气,向乔峰道:「乔帮主,贵帮之事,我父子原是不敢干预,但我爹爹说:君子爱人以德……」说到这里,眼光瞧向赵钱孙,看他是否又再学舌,若是照学,势必也要这么说:「但我爹爹说:「君子爱人以德」那便是叫单正为「爹爹」了。
不料赵钱孙仍然照学,说道:「乔帮主,贵帮之事,我父子原是不敢干预,但我儿子说:「君子爱人以德。」他将「爹爹」两字改成「儿子」;自是明讨单正的便宜。众人一听,都皱起了眉头,觉得这赵钱孙太也过份,只怕当场便要流血。
单正淡淡的道:「阁下老是跟我过不去。但兄弟与阁下素不相识,实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尚请明白示知。倘若是兄弟的不是,即行向阁下赔礼请罪便了。」众人心下暗赞单正,不愧是中原得享大名的侠义前辈。
赵钱孙道:「你没得罪我,可是得罪了小娟,这比得罪我更加可恶十倍。」单正奇道:「谁是小娟?我几时得罪她了?」赵钱孙指着谭婆道:「这位便是小娟。小娟是她的闺名,天下除我之外,谁也称呼不得。」单正好气,又好笑,说道:「原来这是谭婆婆的闺名,在下不知,冒昧称呼,还请恕罪。」赵钱孙老气横秋的道:「不知者不罪,初犯恕过,下次不可。」单正道:「在下久仰太行山冲霄洞谭氏伉俪的大名,却无缘识荆,在下自省从未在背后说人闲言闲语,如何会得罪了谭家婆婆?」赵钱孙愠道:「我刚才正在问小娟:『你近来过得快活么?』她尚未答话,你这五个宝贝儿子便大模大样、横冲直撞的来到,打断了她的话头,至今尚未答我的问话。单老兄,你倒去打听打听,小娟是什么人」我『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又是什么人?难道我们说话之昱,也容你随便打断的么?」单正听了这番似通非通的言语,心想这人果然脑筋不大灵,说道:「兄弟有一事不明,却要请教。」赵钱孙道:「什么事?我倘若高兴,指点你一条明路,也不打紧。」单正道:「多谢,多谢。阁下说谭婆的闺名,天下便只阁下一人叫得,是也不是?」赵钱孙道:「正是。如若不信,你再叫一声试试,瞧我『赵钱孙老,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是不是跟你狠狠打上一架?」单正道:「兄弟自然不敢叫,却难道连谭公也叫不得么?」赵凶孙铁青着脸,半晌不语。众人都想,单正这一句话可将他问倒了。不料突然之间,赵钱孙放声大哭,涕泪横流,伤心之极。
这一着人人都大出意料之外,此人天不怕,地不怕,胆敢和「铁面判官」挺撞到底,哪想到这么轻轻一句话,却使得他号啕大哭,难以自休。
单正见他哭得悲痛,倒不好意思起来,先前胸中积蓄的满腔怒火,登时化为乌有,反而安慰他道:「赵兄,这是兄弟的不是了……」赵钱孙呜呜咽咽的道:「我不姓赵。」单正更奇了,问道:「然则阁下贵姓?」赵钱孙道:「我没姓,你别问,你别问。」众人猜想这赵钱孙必有一件极伤心的难言之隐,到底是什么事,他自己不说,旁人自也不便多问,只有让他抽抽噎噎、悲悲切切,一股劲儿的哭之不休谭婆沉着脸道:「你又发癫了,在众位朋友之前,要脸面不要?」赵凶孙道:「你势下了我,去嫁了这老不死的谭公,我心中如何不悲,如何不痛?我心也碎了,肠也断了,这区区外表的脸皮,要来何用?」众人相顾莞尔,原来说穿了毫不希奇。那自然是赵钱孙和谭婆从前有过一段情史,后来谭婆嫁了谭公,而赵钱孙伤心得连姓名也不要了,疯疯癫癫的发痴。眼看谭氏夫妇都是六十以上的年纪,怎地这赵钱孙竟然情深若斯,数十年来苦恋不休?谭婆满脸皱纹,白女萧萧,谁也看不出这又高又大的老妪,年轻时能有什么动人之处,竟使得赵钱孙到老不能忘情。
谭婆神色忸怩,说道:「师哥,你尽提这些旧事干什么?丐帮今日有正经大事要商量,你乖乖的听着吧。」这几句温言相劝的软语,赵钱孙听了大是受用,说道:「那么你向我笑一笑,我就听你的话。」谭婆还没笑,旁观众人中已有十多人先行笑出声来。
谭婆却浑然不觉,回眸向他一笑。赵钱孙痴痴的向她望着,这神情显然是神驰目眩,魂飞魄散。谭公坐在一旁,满脸怒气,却又无可如何。
乔峰心想:那赵钱孙果然并不姓赵。向来听说太行山冲霄洞谭公、谭婆,以大行嫡派绝技著称,从这三人的话中听来,三人似乎并非出于同一师门。到底谭公是太行派呢?还是谭婆是太行派?倘若谭公是太行派,那么这赵钱孙与谭婆师兄妹,又是什么门派?
只听赵钱孙又道:「听得姑苏出了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慕容复,胆大忘为,乱杀无辜。老子倒要会他一会,且看这小子有什么本事,能还施到我『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身上?小娟,你叫我到江南,我自然是要来的。何况我……」他一番话没说完,忽听得一人号啕大哭,悲悲切切,呜呜咽咽,哭声便和他适才没半点分别。众人听了,都是一愣,只听那人跟着连哭带诉:「我的好师妹啊,老子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为什么你去嫁了这姓谭的糟老头子?老子日想夜想,牵肚挂肠,记着的就是你小娟师妹。想咱师父在世之日,待咱们二人犹如子女一般,你不嫁老子,可对得起咱师父么?」这说话的声音语调,和赵钱孙委实一模一样,若不是众人亲眼见到他张口结舌、满脸诧异的神情,谁都以为定是出于他的亲口。各人循声望去,见这声音发自一个身穿淡红衫子的少女。
那人背转了身子,正是阿朱。张萧羽知道她模拟别人举止和说话的神技,自不为异,其余众人却无不又是好奇,又是好笑,以为赵钱孙听了之后,必定怒发如狂。不料阿朱这番话触动他的心事,眼见他本来已停了哭泣,这时又眼圈儿红了,嘴角儿扁了,泪水从眼中滚滚而下,竟然哭了起来。
单正摇了摇头,朗声说道:「单某虽然姓单,却是一妻四妾,儿孙满堂。你这位双歪双兄,偏偏形单影只,凄凄惶惶。这种事情乃是悔之当初,今日再来重论,不免为时已晚。双兄,咱们承丐帮徐长老与马夫人之邀,来到江南,是来商量阁下的婚姻大事么?」赵钱孙摇头道:「不是。」单正道:「然而咱们还是来商议丐帮的要事,才是正经。」赵钱孙勃然怒道:「什么?丐帮的大事正经,我和小娟的事便不正经么?
谭公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说道:「阿慧,阿慧,你再不制止他发疯发癫,我可不能干休了。」众人听到「阿慧」两字称呼,均想:「原来谭婆另有芳名,那『小娟』二字,确是赵钱孙独家专用的。」谭婆顿足道:「他又不是发疯发癫,你害得他变成这副模样,还不心满意足么?」谭公奇道:「我……我……我怎地害了他?」谭婆道:「我嫁了你这糟老头子,我师哥心中自然不痛快……」谭公道:「你嫁我之时,我可既不糟,又不老。」谭婆怒道:「也不怕丑,难道你当年就挺英俊潇洒么?」徐长老和单正相对摇头,均想这三个宝贝当真为老不尊,三人都是武林中大有身份的前辈耆宿,却在众人面前争执这些陈年情史,实在好笑。
徐长老咳嗽一声,说道:「泰山单兄父子,太行山谭氏夫妇,以及这位兄台,今日惠然驾临,敝帮全帮上下均感光宠。马夫人,你来从头说起罢。」那马夫人一直垂手低头,站在一旁,背向众人,听得徐长老的说话,缓缓回过身来,低声说道:「先夫不幸身故,小女子只有自怨命苦,更悲先夫并未遗下一男半女,接续马氏香烟……」她虽说得甚低,但语音清脆,一个字一个字的传入众人耳里,甚是动听。她说到这里,话中略带呜咽,微微啜泣。杏林中无数英豪,心中均感难过。同一哭泣,赵钱孙令人好笑,阿朱令人惊奇,马夫人却令人心酸。
只听她续道:』小女子殓葬先夫之后,检点遗物,在他收藏拳经之处,见到一封用火漆密密封固的书信。封皮上写道:「余若寿终正寝,此信立即焚化,拆视者即为毁余遗体,令余九泉不安。余若死于非命,此信立即交本帮诸长老会同拆阅,事关重大,不得有误。』」马夫人说到这里,杏林中一片肃静,当真是一针落地也能听见。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见先夫写得郑重,知道事关重大,当即便要去求见帮主,呈这遗书,幸好帮主率同诸位长老,到江南为先夫报仇来了,亏得如此,这才没能见到此信。」众人听她语气有异,既说「幸好」又说「亏得」都不自禁向乔峰瞧去。
乔峰从今晚的种种情事之中,早察觉到有一个重大之极的图谋在对付自己,虽则全冠清和四长老的叛帮逆举已然敉平,但显然此事并未了结,此时听马夫人说到这里,反感轻松,神色泰然,心道:「你们有什么阴谋,尽管使出来好了。乔某生平不作半点亏心事,不管有何倾害诬陷,乔某何惧?」只听马夫人接着道:「我知此信涉及帮中大事,帮主和诸长老既然不在洛阳,我生怕耽误时机,当即赴郑州求见徐长老,呈上书信,请他老人家作主。以后的事情,请徐长老告知各位。」徐长老咳嗽几声,说道:「此事说来恩恩怨怨,老配当真好生为难。」这两句话声音嘶哑,颇有苍凉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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