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羽生《云海玉弓缘》
第六回某水某山迷姓氏一钗一佩断知闻
这三个魔头乍然见到金世遗之时均是一怔,严阵以待,不料隔了许久,金世遗竟似没事
似的,仍隔着山洞和江南说笑。看那股神气,根本就没有将他们放在眼内。金日??大怒,
正想上前挑战,陡然间,忽见金世这身形一晃,怪声笑道:“你想打架吗?”呼的一声,铁
拐朝他的头顶没头没恼的劈下来,看似完全不成招数,其实却是一招极厉害的杀手,拐头连
点金日??的七处大穴,拐身打他的脑盖,拐尾又撞他颈项的脊椎。金月??大吃一惊,怪
俸一挥,施展了一招“雷电棒法”中的护身招数,但见光华闪闪之中,“轰”的一声巨响,
金日??大叫一声,倒纵出一丈开外。金世遗叫道:“再来,再来,你这一棒使得很不错
啊!”原来金日??固然给他震得虎口流血,但金世遗那一招极其复杂,极其厉害的杀手,
却也给他在一招之间全都化解,而且那反震之力,亦自不弱,令得金世遗也晃了几晃。
昆仑散人与桑木姥一见金世遗出手,不约而同,一齐反击,昆仑散人的大手印先行拍
到,金世遗忽地叫道“哎哟,不好!”突然一个??斗翻出去,昆仑散人从未见过这样古怪
的打法,一掌拍空,心头一凛,金世遗一个??斗翻出,顺手将拐柄向他小腿一勾,昆仑散
人站立不稳,一跤跌倒,桑木姥约两条腰带交叉卷到,本来是对准了金世遗约两条手臂,哪
料金世遗在地上一滚滚开,恰巧昆仑散人跌下,桑木姥那两条腰带竟然将他困上了。
金世遗哈哈大笑,金日??急忙抡棒抢上,拦在桑木姥前面。金世遗笑道:“我从不伤
害失了抵抗能力的人,你怕什么?”说话之间,桑木姥已是松了腰带,昆仑散人一跃而起,
他这一怒非同小可,取出一对判官笔疾攻而上,便要和金世遗拚命,一棒双笔,同时杀到,
势道极为凌厉!
金世遗的铁拐中空,里面藏着一柄玄铁短剑,他将短剑拉出,铁拐一挥,汤开了金
日??的怪棒,铁剑一封,又把昆仑散人的一对判官笔拦过一边。桑木姥一见金世遗的两般
兵器都与对手相持,她那两条腰带立刻乘隙穿进,腰带挥得笔直,上刺金世遗的双目,并有
极为厉害的后着,准备一刺不中,便立刻放软腰带,锁实他的咽喉。
金世遗叫道:“好一个狠毒的老虔婆!”桑木姥的腰带未到,他先倒下地去,那少女本
来一直在旁观战,这时也不禁暗暗替他担心,生怕金日??与昆仑散人会乘机施展杀手,果
然金世遗一倒,昆仑散人一对判官笔便立刻向他背后心插下。
江南和邹绛霞这时正从洞中探头出来,眼睛一张,便见金世遗遇险招,不禁失声惊呼。
那少女身法快极,飞身掠起,一招“铁锁拦舟”,长剑一展,将昆仑散人的双笔封出外门,
就在这一瞬间,金世遗一个??斗已翻山数丈开外,哈哈笑道:“你的剑法果然不错!”那
少女心中一动,这才知道金世遗是有意开玩笑的,即使自己不替他挡这一招,昆仑散人的双
笔也决计点他不中。
金世遣将铁拐一顿,一个??斗又翻回来,而且故意翻到了桑木姥的跟前,口中叫道:
“江南,江南,我教你一个怪招!”桑木姥双带翻卷,金世遣将铁拐竖起,桑木姥的两根腰
带都缠在拐上,金世遗突然跳起,伸手在她脸上一摸,哈哈笑道:“你的脸上满是鹞皮肉
瘤,这一大把年纪早该在家纳福啦,何以还到江湖土来惹事生非?”桑木姥气得眼睛发黑,
腰带松开,金世遗早已笑嘻嘻的跳开了。江南笑得在洞中打跌,大声叫道:“喂,喂,我还
未看清楚啊!”金世遗道:“我这个怪招只能使一次,第二次就不灵啦,谁叫你不留心?”
他这话倒不是和江南说笑,以桑木姥的武功,原不容易受他戏弄,只是他刚才出其不意,招
数来得太怪而已。
邹绛霞低声说道!请他快点将这三个魔头打发了吧,我不想听他们的鬼叫。“金世遗
道:“对啊,我也不想听他们的鬼叫。喂,喂!你为人为到底,送佛送到西,帮我打这这一
场架吧。你若不帮,我一个人可打发不了他们。”后面那段话是对那少女说的。原来那少女
恼他刚才捉弄,同时也有点惊诧他那身怪异的武功,颇想袖手旁观,看金世遗能否以一敌
三?看金世遗还有什么古怪招数。她心念一动,剑招稍缓,金世遗便已猜出了它的心意。
江南叫道:“江湖上义气为先,姑娘呀,金大侠刚才帮了你,你怎可以不理他?”那少
女听这两个宝贝一吹一唱,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金月??挽了一个棒花,一招
“雷电交轰”,砰的一声,一棒打下,金世遗展剑挡开,低声说道:“姑娘,你正正经经打
架吧。要命的玩意儿可开不得玩笑啊!”这少女面上一红,心中大骂岂有此理,明明是金世
遗一直嘻皮笑脸,却反说她没有正经打架。这少女心中有气,又想抽身退出,岂知金世遗古
怪精灵,所使的招数半虚半实,一方面故意拦着少女的退路,一方面却自然而然的将那三个
魔头的招数都引得向少女这方面攻过来。这三个魔头的武功都已到了一流境界,那少女稍一
松懈,险险被他们所伤,只得抖擞精神,展开极精妙的剑法,将他们的攻势,接了十之七
八。
金世遗正是要她如此,他故意让那少女档着正面,将这三个魔头的招数接了十之七八,
他却在旁边东打一拐,西刺一剑,状如戏耍,慢不经心,其实却是在暗暗留心那个魔头的破
绽。
那少女正自心中有气,猛听得金世遗大喝一声:“着!”铁拐翘起,一招“举火燎
天”,昆仑散人一个“大手印”刚刚拍出,被他的铁拐戳个正着,痛彻心肺,手掌翻了起
来,不能平复,金世遗哈哈大笑,倏地一个转身,“呸”的一声,一口唾涎,同桑木姥喷
去,桑木姥识得厉害,连忙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飞出,金世遗如影随形,跟踪跃起,
手起拐落,在她的屁股上重重敲了一下。桑木姥大叫一声,翻身落地,和衣滚下斜坡,站起
来时,只见昆仑散人已越过她的前头,如飞疾跑,原来他手腕的筋脉已被金世遗震断,非得
苦练三年,那“大手印”的功夫是不能恢复的了。桑木姥有生以来,从未受过如此侮辱,气
得要死,可是她到底还有自知之明,见昆仑散人已经先逃,深知自己回去拼命,也只是更受
金世遗的戏侮而已。於是,她也学昆仑散人那样,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抛下了金日??便即
飞逃。
金日??孤掌难鸣,被那少女杀得连连后退,金世遗将铁拐一顿,说道:“你这小子倒
还有几根硬骨头,就看在你这点硬份上,我倒舍不得打你了。喂,喂。你还不走,更待何
时?”金日??长叹一声,收了怪棒,恨恨说道:“我若不能独创一派武功,从今之后,再
也不到中原。”金世遗笑道:“也不必如此发誓,来,来,来,咱们交个朋友!”伸出手
去,金日??心道:“他若有心杀我,我反正也逃不了。”坦然伸出手来,与他一握,但觉
金世遗的掌力倏地迫来,金日??心头一凛,急忙连动相抗,掌力方吐,霎然间金世遗的掌
力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手掌也似游鱼一般从金日??的掌握中滑了出来,金日??骤失重
心,踉踉跄跄的向前奔出几步。金世遗笑道:“你居然没有跌倒,好,凭你这副根基,可以
开创一派了,你回去吧,好自为之!”金日??这才知道金世遗是有意试他的真实功夫,满
面通红,啼笑皆非,疾奔而去。
江南跳出洞来,大声嚷道:“打得真妙!最妙的是打那老妖妇的屁股!”金世遗忽地扳
起脸道:“江南,你赶快躲回洞去,再做一会老鼠。我还未打得过瘾呢!”江南正想问道:
“你还要和谁打呀?”但见金世遗话声未停,忽地向那少女拦腰一拐!
江南叫道:“糟糕,糟糕!金大侠中了邪了!”那少女骤出不意,吃了一惊,但她轻功
绝顶,金世遗那一拐虽是突然其来,却也打她不中。
未及喝问,金世遗第二招又到,这一招拐剑兼施,更为厉害,那少女只得施展浑身本
领,霍地晃身上跳,金世遗的铁拐“呼”的一声,贴着她的弓鞋扫过,铁剑用了一招“潜龙
升天”,戳她的小腹,那少女身子悬空,居然能够扭转身躯,霜华剑借这拧身之势,斜斜创
出,“铮”的一声,双剑相交,少女飞身落地,叫道:“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声未停,金世遗铁拐再起,一招“大鹏展翅”,铁拐指东打西,铁剑指南打北,拐剑
展开,端的似大鹏约两只翅膀一般,??起了一股强风,呼呼轰轰,砂飞石走,江南“哎
哟”一声,额头被一粒石子擦过,慌忙躲入洞中,邹绛霞拉着他一看,吁口气道:“还好,
还好,没有受伤。呀,这金世遗真是怪得难於理喻。”江南道:“他一定是中了邪了,我有
心送回一颗碧灵丹给他辟邪解毒,但他们打得那么猛烈,有什么办法挨近他的身边?糟糕糟
糕,除非他们两人之中,有一个被对方打晕,否则这一场架是很难拆开的了!”
那少女见金世遗一招凶过一招,拐劈剑戳,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迫得全神应付,
将玄女剑法中的精妙招数一一施度出来,一面打一面奇怪,看金世遗的情形,一点也不像是
开玩笑,打得简直比刚才斗那三个魔头还要凶狠,“难道他当真是突然发了疯么?”但他的
招数绵绵密密,丝毫不乱,却又绝对不似心智迷乱。那少女奇怪极了,在金世遗这样凶猛的
攻势之下,却又不能分心说话,只得和他哑斗。
不过一会,两人已交手了四五十招,不分胜负。激战中金世遗突然大喝一声,一拐打
下,这一拐他竟然用了十成功力,四面八方,都是一片杖影,有如排山倒海一般的压下来,
江南在洞中偷窥,心惊胆战,不觉失声骇叫,眼看这样一位貌美如花的少女,便要命丧他的
拐杖之下。
就在这性命悬於俄顷之际,江南还未曾看个清楚,但觉眼睛一花,那少女已凌空跃起,
剑尖在杖头一点一按,借着金世遗的那一股猛力,整个身子反弹起来,一个鹞子翻身,倒纵
出数丈开外!
金世遗突然收了铁拐,哈哈笑道:“不错,不错,你果然是吕四娘的弟子!”
江南浑身冷汗,呼吸尚自不能平顺,这才知道金世遗是有意试她的武功。
原来金世遗的师父毒龙尊者和吕四娘曾有过一段很深的渊源,他是被吕四娘劝服才改邪
归正的。毒龙尊者对什么人都不佩服,就只佩服吕四娘,常常和金世遗谈及吕四娘的事迹。
因此金世遗很小的时候,脑海里就深深印下了吕四娘的名字。他见这少女自认是吕四娘的弟
子,剑法又十分精妙,心中先自有了好感,可是他从未曾见过吕四娘的剑法家数,不敢断定
这少女使的便是吕四娘的去女剑法,换言之也就是不敢断定她便是吕四娘的弟子,不过他却
记得师父和他说过的一招玄女剑法的招数,吕四娘当年初会青龙尊者之时,曾用过这一招化
解毒龙尊者最厉害的杀手,故此毒龙尊者在数十年之后,还是津津乐道。金世遗刚才试那少
女的武功,便是要迫她使出这一招来。
江南探头山洞,但见金世遣将短剑插入拐中,向那少女缓缓行去,那少女横剑当胸,注
视着金世遗的动静,似乎还在防备他突要的样子。江南暗暗好笑,只见金世遣走到那少女的
跟前,问道:“吕四娘就只收你一个弟子么?”那少女道:“不错,你问这个干么?”金世
遗一睑正经,忽地向那少女俯头作揖。垂手过膝,行起江湖上最尊敬的大礼来!江湖上除了
弟子向师父行下跪礼之外,其他的晚辈谒见长辈,最尊敬就是这个礼节了。那少女大吃一
惊,急忙闪避,金世遗叫道:“我是拜你的师父,你不可避开,更不可还礼,否则便是对我
不起!”拜完之后,忽地嚎啕大哭起来。
江南小道:“他知道这少女是吕四娘的弟子,赔了礼也就算了,干嘛要哭得这样伤心?
难道当真是中了邪了?”要想出去劝慰,却想起金世遗刚才叫他做“老鼠”,心中有气,一
只脚刚刚跨出又缩了回来。
那少女被他弄得不知所措,半晌说道:“原来你知道我的师父已坐化了。”金世遗道:
“尊师葬在什么地方?”那少女道:“就在邙山之上,我师祖的墓旁。”
金世遗道:“可惜我今生今世,没缘份见她老人家一面。”那少女眼睛润湿,她当然知
道她师父收服毒龙尊者的事情,暗暗点头,心中想道:“原来毒龙尊者这个弟子,人人称他
做武林怪物,却倒是个至情至性之人。”见他哭得伤心,安慰他道:“我师父却会见过你两
次,不过你不知道罢了”金世遗道:“在哪儿?”那少女道:“一次是在峨嵋山上,冒老前
辈结缘讲学的坛前。”金世遗记起那次他正受了妖人洞冥子所伤,逃命下山,不禁面上一
红,问道:“还有一次呢?”那少女道:“还有一次是在喜马拉雅山上。她看见你想攀登珠
穆朗玛峰,你却没有看见她。有这回事吗?”金世遗平生有过两次痛心失败的事,一次是被
洞冥子打伤,一次便是攀登珠峰失败,想不到都给吕四娘看见了。那少女道:“我师父很称
赞你的武功。”金世遗又是惭愧,又是欢喜,问道:“她老人家还有什么关於我的话吗?”
那少女望了金世遗一眼,说道:“没有什么了。她只提到一句,希望你把尊师独创的这一派
武功发扬光大起来。”金世遗何等聪明,见这少女的眼光有点奇特,猜想她一定还有什么话
不肯说,若是别人,金世遗一定出言冷诮,或者想方法迫她说出来,可是已经知道了她是吕
四娘的弟子,金世遗只好暗暗纳闷,不敢胡为。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约束自己。
邹绛霞悄悄说道:“你这位金大侠真有意思,刚刚和人家莫名其妙的打了一场架,如今
又有说有笑了。哈,就像你初初见到我的时候一般。”江南道:“是么?这样说来,金大侠
一定会和她交上朋友了。”邹绛霞芳心一动,杏脸飞霞,想道:“原来你一见我便想和我交
朋友了么?”这话尚未曾说出,只见金世遗向那少女,又是深深一揖,那少女闪开了半边身
子,笑道:“这又是为何?”金世遗道:“那三个魔头实是要找我的晦气来的,多谢你替我
先挡了一阵。再说,我刚才对你无礼,也还未曾向你赔罪呢。”那少女笑道:“这算得了什
么。你不试我的武功,我也想试你的武功呢。如今我也试出来了,你果然是毒龙尊者的弟
子。不但武功,你的性情也与令师一样。”
金世遗失笑道:“你几时见过我的师父?”那少女道:“我的师父告诉我的。她说令师
前半生的脾气,可说是天下第一怪人,后半世却渐渐改了。是这样吗?”
金世迨有点忧郁,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心中想道:“师父碰到了一个懂得他心
事的吕四娘,性情才渐渐改变了。我却没有他那样好运气。”
那少女道:“你刚才救了我,我也应该谢你。”说罢大大方方的向金世遗检衽一礼。金
世遗哈哈笑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客套,我刚才那两拜是诚心诚意的,并不望你还礼。”
看了那少女一眼,又笑道:“不过,我看得出来,你这一拜也是出於诚意的。所以找也不和
你客套,坦然受你一礼了。”
江南看得十分有趣,悄悄笑道:“你看他们互相施礼,倒是相敬如宾呢!”江南从陈天
宇那儿学来了好些文绉绉的说话,随便应用,邹绛霞“噗嗤”一笑道:“相敬如宾是什么意
思,你知道么?胡说八道。”江南道:“我有什么不懂?我对你也是相敬如宾。”邹绛霞笑
得打跌,轻轻的挞了他一下,道:“不懂就快别胡说了。”其实江南是懂得的,他是有意和
邹绛霞开玩笑。
金世遗道:“你知道了我的名字。我可还没有知道你的名宇呢!”那少女道:“我叫谷
之华,幽谷的谷,之乎者也的之,春华秋实的华。”金世遗道:“好,这个名字很好。”那
少女一笑道:“你的名字我却不大喜欢呢!”
金世遗双眼一睁,道:“为什么?”那少女笑道:“金世遗这名宇听起来好像是说,你
今生今世,永远要给人们遗弃一样。”金世遗这名宇是自己起的,正是这个意思。那少女一
笑之后,缓缓说道:“其实人们也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可怕。”
金世遗仰天狂笑,说道:“这话也曾经有好几个人和我说过了。也罢,也许下半世我会
将这个名字改了。”
那少女笑道:“我们家乡的习俗,即算过路投宿,碰到人家有初生的婴儿,是一定要送
礼的。”这话突然其来,说得甚怪,金世遗怔了一怔,只听得那少女缓缓说道:“你今日有
了改名这个心愿,那便像初生的婴儿一般,不管如何,从你说这一句话开始,你和以前的金
世遗总是有些两样了。”这少女话隐禅机、深含哲理,金世遗本有慧根。一点便透,纵声大
笑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世为人哩。好吧,你说要送我礼物,送些什么?拿来一
看。”
那少女道:“我是借花献佛。”金世遗道:“花呢。”那少女道:“我托你的小朋友转
交给你。喂,你叫江南是吗?请把我的礼物转交给现在的金世遗。”江南吃了一惊,叫道:
“喂,喂!你说什么?我几时曾收过你的礼物?”这句话未曾说完,但听得一串银铃似的笑
声,那少女已经走了。
金世遗翘首云天,怅然凝望,心中不断念道:“谷之华,谷之华,幽谷有佳人,遗世而
独立。嗯,她的名字和我的名字,联起来倒很有点意思。”这少女虽然只是和他匆匆一面,
却已给他留下了强烈的印象。金世遗觉得她不只是和李沁梅不同,与冰川天女也不同,在此
之前,他一直是把冰川大女当做他的第一知己,可是细想起来,冰川天女不过是同情他,怜
悯他。这少女呢,却是把他当作同等的人看待。
江南噗嗤一笑,金世遗道:“小鬼,你笑什么?出来!”江南道:“你骂我是老鼠。老
鼠要伏在洞中,不出来了。”金世遗笑道:“这就生了气吗?你知不知道,武功中便有一种
老鼠功,厉害得很呢。好吧,你若生气,我便陪你做一会老鼠。”钻入洞中,捉着了江南,
说道:“这一招叫做灵猫捕鼠。我要到日头正中的时候才放你出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
意,突然斜起眼睛,向邹绛霞翻了一眼。邹绛霞何等机灵,心中一动,想道:“莫非是金世
遗想传授他什么功夫。”诈笑说道:“我可不愿做老鼠,我可要出去了。”江南想去追她,
但被金世遗抓着,那里动弹得了。江南苦口苦睑,低声道:“喂,我确实没有收到她的礼
物,骗你正是老鼠。”
金世遗失笑道:“小兄弟,我不是向你收礼物来的,我是给你送礼物来的。”江南喜
道:“真的?”金世遗道:“你对我很好,我也欢喜你,你比那个酸溜溜的什么陈公子要好
得多。”
江南想了一想,忽道:“你已经送了我最宝贵的礼物了。还要送什么给我?我不敢要
了,公子说过的,为人不可贪心。”金世遗大笑道:“你倒很肯听陈天宇的话。我给你的碧
灵丹本来是唐经天的,而且,不过是借你的手交给陈天宇罢了,这个不算。我另外有一份比
碧灵丹更好的礼物,是专诚送给你的。你想不想学好上乘的武功?”
金世遗以为江南必定会欢喜得跳起来,那知江南却忽然现出一副迷茫的神情,喃喃自语
道:“礼物、礼物、礼物……”蓦地叫起来道:“哎哟,我想起了,那位小姐真的有一份礼
物在这里,我现在就去拿给你。”
金世遗大为奇怪,说道:“她真有礼物托你转交给我。你,你不是开玩笑吗?”江南
道:“我对别人开玩笑,对你从来不开玩笑。”金世遗急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江南
道:“藏灵上人身上有一幅古古怪怪的图画,刚才我听得那三个魔头在外面叽叽咕咕的说,
说要抢藏灵上人这张画。他们说的是西藏话,好在我在西藏住过十年。每一句话我都听得
憧。”歇了一歇,又道:“你想,要不是那位小姐来到,和他们打了一阵,他们早已进了这
个山洞,那张画也早已落在他们的手中了。所以这张画实在应该算是那位小姐的。她托我转
交给你的礼物,一定是这张画了。”
金世遗好奇之心大起,推开那块大石,在藏灵上人??体的旁边,果然发现了那张图
画,金世遗打开来一看,江南嘀嘀咕咕的说道:“你瞧,这怪不怪?一个巨人拿着弓箭射火
山,这是什么意思?这有什么宝贝?值得那三个魔头这样看重?”金世遗忽然“咦”了一
声,久久不语,好像在沉思什么,江南被他的神气唬着,不敢冉在他耳朵边嘀咕了。
原来金世遗一看画上这个海岛,岛上的火山,好生熟悉,记起了毒龙尊者带他到蛇岛的
时候,航海途中,就曾经过这个海岛,那时他还只是几岁大的孩子,看见会喷大的山,奇怪
得很,还曾向毒龙尊者问过呢。毒龙尊者说这是一个无人居往的荒岛,就在蛇岛的正南方,
顺风的话,三日可到,不过他却一再告诫金世遗,将来长大了,也切不可到这有火山的岛上
去玩,好像那荒岛上藏有什么怪异的事物。
金世遗从未上过那个海岛,其后他从蛇岛回到大陆,在海程中也从未见过有大山的海
岛。如今他对着这幅图画,昼中的意思他不明白,灵中的海岛,却是他曾见过的那个海岛无
疑。金世遗暗自想道:“莫非藏灵上人所说那番话竟是真的,三百年前果然有乔北溟其人,
参透了正邪两派的武功,而最后默默无闻的死在这个荒岛上?”他并非觊觎乔北溟的武功,
但想到乔北溟所遗留的武功,若然真能够解除邪派内功所生的隐患,那么对后世的武学之
士,却是造福不少,思念及此,怦然心动。
当下将画卷起,对江南笑道:“这份礼物我收下了,多谢你想得起来,转交给我。投桃
报李,现在我也送你一份礼物。”江南道:“喂,你刚才的话我听不大清楚,你是不是说要
指点我上乘的武功?”金世遗道:“不错。”江南大喜过望,便要拜他为师,金世遗大笑
道:“咱们年纪相差不远,做朋友谈笑无忌,毫没拘束;一做了师徒那还有什么意思?再
说,我现在他还不想收徒弟呢。”江南嘻嘻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怕我这个徒弟失
了你的面子。好吧,就算你不要我做徒弟,你教了我的武功,我一定用功勤练,不给你丢人
便是。”
金世遗道:“武功的招式不是一朝半日可以学全,而且一招一式来教,也没有什么大
用。现在我要传授你的是一些武学上的口诀,你记熟之后,就要看你的悟性了。俗语说一理
通,百理融。你若懂得了上乘武学的道理,将来无论学到什么招式,一出手便可以随心所
欲,制胜克敌。内功方面,你已有了底子,照唐经天所传授你的天山内功心法,勤自练习,
便可有成,这个我不教你了。”
武学浩瀚无边,有如大海,金世遗择最关键的诀窍之处,给他讲解了几十条口诀,江南
记性甚好,每个口诀,金世遗最多讲解两遍,他便能熟记胸中,并且明白其中道理。最后金
世遗又传授了他一套点穴手法,这样一来,半日之间,他所得的好处,比过去几年间一鳞半
爪的学,已是胜过多多。
不说江南这番奇遇,且说杨柳青等了一夜,不见女儿回来,心中大急,生怕她出了什么
意外,天亮之后,到后出寻找,好不容易才在山洞前面找到了女儿。邹绛霞一见她便叫她不
要作声,弄得她莫名其妙。
直到中午时分,只听得金世遗在洞中大笑三声,与江南携手而出,杨柳青见江南容光焕
发,这才猜到了是金世遗在洞中传授他的武功。杨柳青想起昨晚那场大祸,乃是金世遗暗中
替她消解的,因此:虽然以往与他有些嫌隙,也只好上前道谢。
邹绛霞为了江南的关系,更想请他多住两天。
金世遗道:“你真的想留我住?还有几个大魔头想找我晦气,你怕不怕他们到你家中大
闹一场?”杨柳青本来就没有诚意邀请他,听了这话,眉头一皱,正想说得婉转一些,顺便
将他送走。金世遗哈哈大笑,朗声吟道:“剑拐纵横来复去,昂头天外自高歌!”展袖一
拂:飞身掠起,笑声未绝,他的背影早已没入密林丛莽之中。杨柳青道:“真是个怪物。”
邹绛霞道:“不,我看他好像有什么伤心之事。嗯,他的武功虽然高到极点,却是孤独得
很。”
不说杨柳青母女背后的议论,且说金世遗离开了他们,心中颇为郁闷。他暗助江南成
名,也即是间接撮合了他与邹绛霞的姻缘,对这件事情,他本来十分得意,但想起了自己的
孤零身世,飘泊生涯,却又不禁有些怅惘。不知怎的,那少女的影子一再的在他心头泛起,
金世遗忽地想道:“我师父受过吕四娘的大恩,在武林之中,我最佩服的也只有吕四娘一
人。而今我既然知道了她的死讯,岂可不到她的墓前吊祭一番?”其实这是他替自己找寻藉
口,固然他尊敬吕四娘,但他要至吕四娘的坟前祭扫,心底里却是想见谷之华。
邙山在河南境内,金世遗离开了山东东平县,走了将近一月,从山东南部进入河南,渡
过了黄河,沿着太行山边西走,这一日到了一个小镇,名叫新安,从新安再去,还有二百多
里,便到邙山。
金世遗来到新安,已是黄昏时分。他木来还想再赶一程,在一家客店的门外,无意中却
忽然发现了两匹骏马,颈长腿短,四蹄如云,正是大宛马种。金世遗颇为奇怪,想道:“这
两匹马的主人必定是从塞外来的了,我且看看是谁?”於是便进这间客店投宿。
晚饭过后,金世遗练了一会坐功,待至三更时分,便悄悄起身,到各间客房偷看,看了
几间,房中的客人都没有什么可疑,最后到了东面尽头的一间,金世遗刚刚摸到窗前,忽听
得里面有人骂道:“金世遗这个怪物,死了倒也乾净!”金世遗不由得吃了一惊,要知道他
的轻功,近年已练到炉火纯青之境,自信毫无声息。黑夜之中,却竟然给房中的人听了出
来。
只听得另一个按着说道:“武老二,你怎么可以在背地里乱骂人?”先头那个声音说
道:“我不骂他还骂谁?你想想看,咱们这场奔波,不就是为了他吗?你的好事至今未成,
也不是为了他吗,哼,哼,麻烦的就是,不知道他如今到底是死是生?”
金世遗听到这里,方始恍然大悟,原来并不是自己的行踪给房内的人发觉,而是他们背
后谈论他。但令他大惑不解的是:听这两人的声音,并非熟识,因何他们要诅咒他死?好像
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只听得那个带点稚气的少年声音说道:“我倒盼望金世遗还活在世上,要不然只怕我的
小师妹要伤心一世!”先头那个声音说道:“小师叔,别怪我说,我觉得你真是有点傻气。
金世遗若果真死了,死讯确凿的话,我那小姑姑难道还能守活寡不成?嗯,你可知道你师父
他属意於你,我曾亲耳听得他向沁梅的妈妈提亲呢!”
金世遗蓦然听到“沁梅”的名字,有如触电,一个活泼娇憨的少女影子登时浮现心头,
他记起了在峨媚山上与她初会的情境,想起在塞外的大草原上,曾与她两母女千里同行,想
起在喜马拉雅山上她的痴情眷恋,虽然金世遗不忍扰乱一个少女的情怀,不敢接受她的柔情
蜜竟,但他却感激这一颗纯真的少女的心,不管如何,这个少女的影于将令他终生不会忘
怀。
金世遗这时也猜到了屋内这两个人的身份。那个被唤作“武老二”的人,想必是李沁梅
的表亲“比她晚一辈的那个武定球。原来冯琳的婆婆乃是天山七剑之一的武琼瑶,武琼瑶的
哥哥武成化有两个玄孙,大哥叫武定周,弟弟叫武定球。算起亲戚关系,虽然已是相当疏
远,但天山七剑的后人每三五年便有一次聚会,若然未至成年,更是经常见面的,所以武家
兄弟和李沁梅自小就很稔熟,他们熟悉她的家事,自然是毫不为奇。至於那个声音带点稚气
的少年人,则是唐晓澜所收的唯一弟子,名唤锺展。当年冰川天女上驼峰,在会见唐晓澜去
妇之前,曾和他打过一场的。这事情金世还会听冰川天女说过。金世遗知道了这两个人的来
历,心中登时涌起了无数疑团,只听那个武定球续道:“那一天,我正在院子里和沁梅练
剑,唐大侠走了进来,和她母亲谈起了金世遗。唐大侠说,金世遗已失踪多年,他到处托人
找寻,都无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的了。按着他就谈起沁梅的婚事,哈,你猜他提的是谁?
就是你呀!沁梅的妈妈素来爽直,她说她知道女儿的心意,除非确实知道金世遗的死讯,否
则恐怕很难劝她移心别向,不过也担心耽搁女儿的青春,答应问过她女儿之后,再考虑这头
婚事。沁梅和我在院子里,他们的谈话自是听得清清楚楚,想来她妈妈也是有意让她听到
的。当时我觉得她的神色有点奇怪,但还不以为意,想不到她当天晚上,不待她妈妈找她说
话,她就私逃下山去了。”
锺展叹了口气,说道:“原来沁梅师妹是因为这事逃走的!”武定球笑道:“小师叔,
你不要为此难过。她私逃下山,自是去访寻金世遗的下落,等她死心也好。她遍寻不见,或
者确实知道金世遗已死之后,难道她还会终生不嫁入吗?”锺展黯然不语。武定球又道:
“我最气他不过的,就是金世迨这个怪物,一个疯癫的小叫化,沁梅居然会看上了他!甚至
连她母亲,连你师父,也为了他的生死之谜,费了无穷心力去追究!他死了不打紧,如今沁
梅又为他失踪,却连累了我们又要去寻找她了。”锺展道:“又寻找了半年多啦,还是丝毫
打探不到她的消息。她素来任性,年纪轻轻的一个单身女子独闯江湖,但望她没有什么意外
之事才好。”武定球笑道:“你真是一往情深,可惜她听不见。其实这也不用担心,你师父
的武功天下第一,她的武功也绝不在咱们之下。江湖上能胜过她的高手能有几人?纵有胜过
她的,只要一和她动手,又岂有不知她是天山派弟子之理?你想,谁敢惹咱们天山派的门
下?”
金世遗在窗外听得痴了。想道:“料不到沁梅竟是对我如此情深,四五年来,还是一心
不变!嗯,这姓锺的人品似乎也不坏。这姓武的却是令人讨厌。”武定球在房内还是絮絮不
休,既咒骂金世遗又取笑锺展。金世遗心中一气,悄悄在阴沟里掏起了一团烂泥,倏地撕破
窗纸,把手一扬,一团烂泥刚好封住了武定球嘴巴。
这一下,惊得房内这两个不知大高地厚的少年都跳了起来,锺展摘下挂在壁问的青钢剑
立刻穿窗跳出,武定球跟着也跳了出来,揭去了嘴上的泥巴,气得发昏,大怒骂道:“哪里
来的混帐王八蛋,胆敢戏弄小爹!”骂声未绝,又是一团烂泥飞来,这回武定球闪避得快,
没有给封往嘴巴,但却给糊在他的面上,烂泥又臭又湿,好不难受!
。金世遗故意露出一些痕迹,引他们来追,锺展知道来人的武功远在他们之上,但武定
球已追上去了,他与武定球谊属同门,休戚相关,只好一同追赶。
金世遗将他们引到郊外,时不时的掷出一颗石子或一团烂泥,将他们尽情戏弄。金世追
的轻功远比他们高明,他们追了半夜,只是隐约的见到金世遗的背影,待要不追,烂泥石子
又飞了过来,弄得武定球骂不胜骂,力竭筋疲。锺展比较机灵,心中一动,想道:“莫非这
人就是金世遗?”心念未已,但听到一声刺耳的长啸,前面的影子已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金世遗抄了另一条小路,在武锺二人之前赶回客店,一路上暗笑不休。
金世遗一路暗笑,哪知回到了客店的房间,却意外的发见了一样物事,令他笑不出来。
那是一根玉钗,金世遗一踏进房间,就发现它在床前的小几上,闪闪发亮,金世遗拿来
一看,奇怪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端打成蝴蝶形的玉钗,式样甚为特别,正是
李沁梅头上的饰物,金世遗自从最初和她相识,直到珠峰脚下和她最后一面,都曾见她簪着
这根玉钗。
“这是怎么来的?难道是沁梅找我来了?”金世遗拈起玉钗,胡乱猜测,细看之下,玉
钗上还有一点淡淡的血痕,“是她受了伤么?还是她要藉此表示她的心意。”金世这对着玉
钗,就好像对着李沁梅一样,想起她的浅笑轻颦,想起她幽怨的目光,金世遗突然感到一阵
悲凉,“难道这是注定的不可逃避的情孽?”
静夜之中,忽听得屋顶上有极轻微的声息,轻微得连金世遗也仅能察觉。金世遗心头一
惊,“是谁有这样好的夜行功夫?不错,一定是沁梅来了!”
金世遗跳上屋顶,只见一条黑影刚刚掠过,看那身材不似女子,霎眼之间,就到了客店
东面尽头的那一间房间,那正是锺展和武定球所住的房间。
但见他把眼睛贴在窗上,向内张望,忽地“咦”了一声,似乎是因为发觉里面没人,感
到惊诧,金世遗不待他回过头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点了他胁上的麻六,一把将他
扭转,喝道:“你是谁?你来找谁?”
那汉子惊得呆了,金世遗将玉钗在他面前一晃,又低声喝道:“这玉钗是你送来的
吗?”这瞬间只见那汉子只眼大张,神情十分惊诧,金世遗料想这玉钗即算不是他送来的,
也必定与他有关,立即将玉钗对准他的眼睛,沉声喝道:“你快说实话,要不然我就刺瞎你
的眼睛!”
那汉子“啊呀”一声,道:“你是天山派的弟子吗?”金世遗道:“我是金世遗。”金
世遗早年被人称为“毒手疯丐”,人人都当他是个怪物,这汉子听他自报姓名,吓得比碰见
阎王还更害怕,抖抖索索,慌忙说道:“我不是来窥探你老人家的,我、我、我是奉命来追
踪一个女子的。”金世遗道:“什么样的女子?”那汉子道:“不,不知道。”金世遗道:
“是不是姓李的天山派女弟子?”那汉子道:“不,不是”。金世遗再把玉钗一晃,道:
“你可认得这玉钗吗?”那汉子道:“这,这就是那女子在我们庄子里偷出来的。”金世遗
听了大为奇怪,心中想道:“偷出来的?李沁梅的玉钗怎会落在他人手里?这女子又是
谁?”立即又追问道:“那么你是幸谁之命来追人的?”
那汉子头声说道:“孟,孟……”刚刚吐出一个“孟”宇,忽地一声惨叫,仆地气绝。
金世遗是发暗器的高手,在那汉子吐出“孟”字的那,一瞬间,他早已听出了极微细的
暗器破空之声,然而他也仅仅能避开了一枚梅花针,却来不及救这汉子。
金世遗的江湖阅历何等丰富,见此情形,知道暗杀这个汉子的人,定然是他的同伴,暗
伏在旁,为怕同伴吐出真情:故此杀人灭口。金世遗无瑕再去搜查锺武二人的房,立即追
出,在这片刻之间,那人已是逃出一里开外。但金世遗是自小便练过飞针暗器的人,耳力特
别聪敏,虽然早已不见那人的背影,还可以从脚步声中,辨出他逃走的方向。
金世遗立即施展出“陆地飞腾”的上乘轻功,追了一程,忽听得前面兵器碰击的声音,
金世遗加快脚步,奔前一看,只见两个少年,各使一柄长剑,正在与一个??面汉子缠斗,
那汉子使的是一根七节鞭,这时已被削去了三节,长鞭变了短鞭,眼看就要伤在那两个少年
的剑下。这两个少年正是武定球和锺展。
金世遗大喜,怕这两个少年下手不知轻重,将那汉子杀了,正想抢上前去将这汉子活
捉,就在这时,忽听得那汉子大叫道:“后面这个人才是金世遗,你们拦我做什么?”锺展
早已听到了金世遗疾奔而来的脚步声,闻言吃了一惊,武定球这时也瞧见了,失声叫道:
“哎哟,果然是金世遗来了!懊哇,小爹今日要和你拚命!”那蒙面汉子趁此时机,立即拔
脚飞奔。
金世遗笑道:“你要拚命,我此刻无暇奉陪。”话声未了,忽见两道暗赤色的光华,电
射而至,这是天山派的独门暗器天山神芒,金世遗会见唐经天用过,识得厉害。锺展的功力
虽然远远不及唐经天。但这两支天山神芒一发,挟风呼啸,威势亦足骇人。金世遗不敢硬
接,当下用了一个“黄鹄冲霄”的身法,避开了第一支,按着用铁拐拨开了第二支,就这样
的缓了一缓,锺展和武定球的双剑已是一齐刺到。
锺展和武定球虽然以前未曾见过金世遗,却早已在李沁梅口中约略知道了他的形貌和他
所使的兵器,他们被金世遗戏弄了半夜,又气又恨,昏头昏瑙,所以刚才一碰见那个蒙面人
把他当作金世遗,斗了一阵,刚刚看出有点不对,金世遗便即到来,他们一看他使的是铁
拐,神情形貌和李沁梅以前所描画的亦甚相符,当然不肯放过。两人一上来就施展师门最厉
害的剑术,锺展使的是天山剑法中的追风剑式,武定球使的则是白发魔女这一派的奇诡剑
招,不约而同,连下杀手!
金世遗飘身一闪,锺展刺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武定球的剑尖已挑到了他的小腹,
这一剑方位倏然变换,确是奇诡无比,但却怎伤得了金世遗?只听得“铮”的一声,金世遗
中指一弹,出手比他的剑招更决,武定球的长剑几乎给他弹得脱手飞出,好在锺展一剑刺
空,第二剑又到,这一招是须弥剑式中的“沧海微尘”,天山剑法博大精深,这一招攻守兼
备,更是大山剑中的精华所在,锺展虽然火候未到,剑光倏地铺开,亦自隐隐带着风雷之
声。金世遗本来可以夺走武定球的长剑,但他也怕给锺展的剑光罩往,只得先用“大挪移身
法”,避开了锺展这一剑。锺展这一剑刚刚差了半寸,没有将他刺中。
武定球叫了一声“可惜!”挺剑又上,金世遗急着要追那蒙面人,本来无意与他们比
斗,可是被他们联攻,他不动用兵器,却也无法闯得过去。金世遗腾挪闪展,避了六七招,
运用几种身法,始终冲不破锺武二人的“剑网”,武定球喝道:“你还不亮出兵刃,休怪我
剑下无情。”
金世遗笑道:“我一用兵刃,只怕你抵挡不起。你这狂妄无知的小辈,我本该打你的屁
股,看在你姑姑的份上,我今晚可以暂时饶你一次,你们快走开。”武定球怒道:“你还有
脸提我的姑姑。你癫蛤蟆想吃天鹅肉!”金世遗最恼别人看小他,闻言怒道:“好呀!你是
诚心送上门来讨打的了。”说话之间略一分神,被锺展一招“追风逐电”,险险将他刺中。
武定球冷笑道:“还不知是谁讨打呢!”
金世遗道:“是么?”话声一出,铁拐疾起。“当”的一声,震得锺武二人的虎口发
热,这还是他手下留情,怕震伤了他们的脏腑,只用了五成力量。
武定球吃了一惊,但他们学的是天山派的正宗内功,金世遗这一拐虽然震得他们虎口发
热,却也还抵挡得住。他们仗着剑法精妙,全神贯注着金世遗的铁拐,避免和他接触,双剑
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兀自不肯走开“金世遗逐渐增内力,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容得他们双
剑攻进内圈,忽地铁拐一封,拐柄一颤,“当”的一声,登时把锺展的青钢剑震得飞上半空
w金世遗哈哈大笑,伸手一抓,疾如闪电。锺展正被他那股猛力,震得足跟疾转,似陀螺一
般,直打圈圈,明明看着金世遗欺到面前,却是闪避不开,金世遗一抓抓着他的背心,往前
一甩,悄声说道:“你这小子还不怎样惹人讨厌,可以免打。哼,哼!这姓武的混帐小子
呀,却非打屁股不成!”
锺展被金世遗猛力摔出,自份不死亦必重伤,忽觉身子一轻,试顺着那股去势在空中一
个翻身,果然轻轻巧巧的落到地上,竟是毫发无伤。锺展这才知道金世遗手下留情,他这一
挪力度用得恰到好处,就像把自己提起来再轻轻放下一样。
锺展呆呆发楞,就在这时。只听得“喀喇”一声,但见金世遗劈手将武定球的长剥夺
去,只一抖就震断了,武定球吓得魂飞魄散,要待走时,哪里还来得及,被金世遗一把揿
翻,学起铁拐,“卜卜卜”的就在他的屁股上重重的敲了三下。金世遗纵声大笑,待到锺展
抢上来时,他早已走得无影无踪。
武定球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破口大骂。锺展贝他居然还骂得出声,而且声音
宏亮,不似受了内伤,松了口气,上前一看,只见他屁股皮开肉绽,但一看之下,就知道是
受了外伤,并无大碍。锺展道:“武老二,不要骂啦,咱们商量一下,看怎样出这口气吧。
你说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师父?”武定球道:“不成,你的师父帮这疯丐。咱们另外约人,斗
他一斗。”
金世遗打了武定球的屁股之后,虽然颇为快意,但也有些后悔,心道:“这小子本来该
打,不过,沁梅将来一定会怪我了。尤其不妥的是将锺展也挫辱了。唐晓澜有意替他们说
亲,这小子匹配沁梅也还不算太差。”想到这里,自己忽然觉得有点奇怪,心内笑道:“我
生平做事,从无后侮,怎的今晚打了这两个小子,却居然缓筢悔起来?难道我的性情真的以
那少女所说,在不知不兑之中变了,连自己也不知道?”
经过了刚才这一场打闹,那蒙面汉子早已不知去向。金世遗想到被蒙面汉子暗杀的那个
人,临死之前吐出的那个“孟”字,心中蓦然一动,想道:“莫非他所说的就是孟神通?不
错,不错,这孟神通就住在太行山南面山谷的一座荒村,离这里不到一百里路。不管是不是
他,我且闯到孟家庄一看。”
原来这孟神通乃是一个埋名隐姓的异人,他本来另有名宇,江湖上因为他出没无常,神
通广大,都称他做“孟神通”,本来的名字,反而没人记得了。近十年来,只有很少的几个
人知道他的下落,金世遗就是其中之一。因为金世遗自离开蛇岛之后,直到在珠峰脚下失踪
的那几年间,他立志要打遍天下英雄,曾遍访隐居各处的高人异士,比试武功,这样胡闯了
几年,对江湖上的见闻,自然极为广博。孟神通的住处虽然隐秘,终也被他探听出来。不
过,他去拜访孟神通的时候,孟神通恰巧没在家,是以两人虽然久已闻名,却还未曾见过。
金世遗想来想去,可疑的只有孟神通,便决意夜探孟家庄,即算李沁梅不在孟家,也可
以乘机找孟神通比试一场。
从新安到太行山麓的孟家庄,约莫有一百里路,寻常人最少要行一整天,金世遗展开
“陆地飞腾”的轻功神行术,不过一个多更次使到了。
孟家庄在太行山南面的山谷,有二十多间屋子,自成村落,村人都是孟神通族人和部属
弟子,孟神通所住的是村中一座古堡形的大屋,金世遗以前曾来过一次,路途熟识,很容易
的便找到了。孟家庄在山谷下面,金世遗在山坡上凭高望下,但见村子里静悄悄的,并没有
发现有人巡逻。
金世遗沉吟半晌,正自寻思:是偷偷的摸入孟家去呢,还是光明正大的求见。
忽听得附近茅草丛中,悉悉索素的响,金世遗竖耳一听,陡然间有人大声喊道:“看你
往哪里躲?喂,喂,我找到了这个野丫头啦!”接着啪啪两下掌声,三条黑影,从三个方向
扑来。
金世遗跳到树上,他听到了这个人的话声,知道他们并不是发现他,随即想道:“什么
野丫头,难道茅草丛中躲的竟是李沁梅么?”
就在这时,一条黑影从茅草丛中窜出,若身形似是个女子,身材高矮与李沁梅也差不
多,金世遗心头一跳,就在这时,听得这女子出声喝道:“呸,贼子看剑!”叮叮当当几声
兵刃碰磕之声,三条大汉都给她迫退了几步。
这声音并不是李沁梅的,金世遗好生失望。这女子面上蒙着一层薄纱,面容看不清楚。
金世遗看了一阵,心道:“她虽然不是李沁梅,武功却也不在李沁梅之下。咦,今晚的事情
怎的这般神秘,刚才有一个蒙面汉子,现在叉有一个蒙面姑娘。不知他们是否一路?”
这少女的剑法虽然颇见高明,那三条大汉的武功也甚不弱,转瞬间斗了十多廿招,未见
胜负。蒙面少女似乎甚为焦急,剑走连环,疾攻几招,招数狠辣非常,却是稍欠沉稳,那三
条汉子,一个使髯龙鞭,一个使青铜涧,一个使大斩刀,都是沉重的兵器。那少女意欲拚
命,他们却不肯硬拚,三般兵器只是遮拦招架,就似在少女的周围砌起铜墙铁壁一般。少女
的剑法虽然狠辣,却是无隙可人。那使蛟龙鞭的汉子冷笑道:“咱们孟家庄岂能容你随意出
入?你要想逃走那是万万不能,乖乖的随我回去,听候庄主发落,也许还可免你死罪,若然
顽抗到底,只怕你性命难逃。”
少女闷声不响,唰唰唰又是一连几剑,金世遗心道:“这少女曾入过孟家庄,我不如先
向她打听。看她的剑法,这三个汉子不是她的对手,只要她不躁急,三百招之内,总可以将
他们打败。不过,纵算庄内没有后援到来,我也等不了这么多时候。”
金世遗都已有点不大耐烦,当事人自是更为心急,只见她剑法一变,攻得比以前更凶更
狠,竟似完全不顾自身,激战中那使青铜涧的汉子觑准一个破绽,一涧打去,那少女正是要
他拚命,趁着他的涧未及撤回,反手一剑,登时在他的肩头上刺了一个透明的窟窿。
那汉子勃然大怒,忽地发声长啸,原来这三个人都是孟神通的得意弟子,他们以三敌
一,迟迟不肯呼援,乃是怕同门见笑。这时见那少女太过厉害,只好不顾颜面,发出招唤同
门的啸声。
那知他的啸声刚刚发出,忽觉喉头剧痛,登时哑然无声。原来是金世遗暗中出手,用飞
针射中了他的哑穴。说时迟。那时快,那少女唰的一剑,立即将他了结。
金世遗从树上飞身掠下,叫道:“留这两个活口!”随手又射出两枚飞针,一枚刺入那
使乩龙鞭的脉门,另一枚剌入那使大斩刀的乳下期门穴,两人的兵器都脱手飞出。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金世遗的叫声未停,那两人的兵器正在脱手飞出之际,蒙
面少女唰唰两剑。迅捷无比,竟然把两个汉子全都杀了。
金世遗也不禁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少女竟然如此心狠手辣。那少女横剑当胸。
喝道:“你是谁?为什么替他们求饶?”敢情她还未知道是金世遗暗中助她,金世遗笑
道:“也许你听过我的名字,我叫金世遗,是我……”那少女娇躯一震,原来金世遗的“恶
名”早已传播江湖。那少女只当他是孟神通一路的邪派魔头。
金世遗这句话还未说完,突然听得“波”的一声,那少女左手一扬,突然飞起了一团黑
雾。正是玉钗隐谜已难解,蒙面姑娘更出奇。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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