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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云海玉弓缘》
第四回埃外奇闻传后世武林秘事动雄心

江南喜出望外,叫道:“真的是碧灵丹?”杨柳青笑道:“我还能骗你不成?快点服
下,三粒碧灵丹,最少可当得三年功力!”江南手舞足蹈,嘻嘻笑道:“明天我不用赶路
啦!”邹绛霞莫名其妙,微嗔问道:“赶甚么路呀?哼,原来你是准备助拳之后,马上便走
的吗?几年不见,你就不肯多留两天?”
江南伸伸舌头,扮了一个鬼脸,说道:“你的性子比我还急,你也不问清楚,我只说了
一句话,你便连珠炮似的埋怨人家。”邹绛霞鼓起小嘴兄道:“好,那么我便问你,你要赶
上哪儿去呀?”江南道:“去问唐经天取一朵天山雪莲。”邹绛霞笑道:“你真是妙想天
开。唐哥哥虽然慷慨,也不见得随便就肯将一朵天山雪莲给你。好啦,好啦,如今这三粒碧
灵丹不求自得,快点服下吧。”
江南道:“不,我还要带回家去,这三粒碧灵丹我是要留给大嫂服用的。”邹绛霞道:
“咦,你哪里来的嫂子?”江南道:“我叫我家公子做大哥,他的妻子不就是我的嫂子
吗?”邹绛霞道:“呀,我记起来了,你家的公子就是那个姓陈的,叫陈天宇的不是?”江
南道:“不错,不错,我们早已结拜,成为异姓兄弟啦。”
邹绛霞道:“哈,原来你是要孝敬义兄,兼及义嫂,却也不用送这样难得的灵丹妙药
呀!”江南道:“你不知道,不送不成!她得不到天山雪莲就活不了命!”杨柳青见他们愈
说愈缠夹不清,笑道:“江南,你好好的说,霞儿,咱们且莫打岔。”
江南说了好半天,才把事情说得明白。邹绛霞这才知道陈天字的妻子中了毒箭,故此江
南才要去求取天山雪莲的,心中有点为他惋惜,但转念一想,更佩服江南的义气,於是笑
道:“那么,三粒碧灵丹你不服也罢。武功是练出来的。唐经天的父亲唐哓澜当初还是我外
公的弟子呢,如今我们杨家的武功虽然远远不及他们天山派了,但修习内功的途径,却与天
山派殊途同归,都是正宗的内功。你愿意学的话,我教你从头学起。”杨柳青笑道:“霞
儿,你不害臊,江南的本领比你强得多呢,你要收地做徒弟?”江南却一本正经的向邹绛霞
作了个揖,叫声:。“师父:“说道:“我欠缺的正是扎根基的功夫,你从头教起,那是最
好不过!”邹绛霞一笑避开他的大礼,月光下只见她的杏脸泛起淡淡的红晕。
邹锡九走出庭院,仰头叫道:“喂,你们还在上面做什么?快下来送客吧。”
杨柳青笑道:“江南,你今晚技压群雄,他们都想见你,我给你一一引见吧。”江南
道:“不,我不下去了。”杨柳青诧道:“怎么,这么大的孩子还害羞呀?”
江南道:“不,今晚替你打败敌人的,本来就不是我,我一到下面,听到别人称赞,这
个称我一声英雄,那个道我一声好汉,你说我能够不睑红耳赤吗?不,不,我不下去!”杨
柳青笑道:“别孩子气啦:“江南连连摇头道:“不,不!我要找金世遗去。最少,我也得
见他一面。”杨柳青道:“他好像鬼魅一样,来去无踪,你到哪里找他?”江南道:“你不
知金世遗的脾气,他知道我诚心找他,也许他就会跟在我的背后,悄悄的拍我肩膊,吓我一
跳,然后就与我哈哈大笑一场!”邹绛霞笑道:“好,你说得这样有趣,我也跟你去,看看
这个人人怕他,人人骂他,而只有你称赞他的风尘奇丐。”
杨柳青摇了摇头,说道:“你们这两个孩子,真是任性胡为,就像我年少之时一样。好
吧,反正天就快要亮了,天亮之后,你们若找不见那个疯丐,快快回来!”
、江南说得那样满怀自信,其实心中殊无把握,他和邹绛霞从屋后溜入山中,在树林里
大叫大嚷,却一点也听不到回声,江南渐渐有点沮丧,邹绛霞笑道:“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金世遗走得远了,他听不见你了。”江南道:“说不定他现在就在我的背后呢。他会听得见
我叫他的。”邹绛霞道:“若他跟在你的后面,你不必叫他也知道。”江南的声音也叫得嘶
哑了,听邹绛霞说得有理,便不再叫,心中想道:“金世遗难道真的走得远了,听不见我叫
他吗?”
金世遗没有去远,不过他也并未听到江南叫他。这时他正踏在东平湖后面最高的那座山
峰,纵声长啸!江南功力太浅,叫喊的声音传不到那座山峰,金世遗的啸声,却传到了下
面,可惜有夜风呼啸,江南根本就听不出来。
金世遗暗中暗助江南,将郝浩昌那班人大大作弄一场,心中快意之极,而最得意的则
是,他将那三颗碧灵丹送给了江南。那三颗碧灵丹乃是当年唐经天托冰川天女,暗中给他留
下的。这几年来他一直想把碧灵丹还给唐经天,可是他怕见冰川天女,因为他自认冰川天女
是他平生唯一的知己,而冰川天女却已嫁给唐经天了。
此际他已把三粒碧灵丹送给了江南,他知道江南本来是想上天山求取雪莲,用来救陈天
宇的妻子的,心中想道:“我用你的灵丹救你的好友,哈哈,唐经天呀唐经天,我总算未曾
沾过你的恩惠了!”
另一件快意之事,是他使江南出尽风头,使江南嬴得了邹绛霞的芳心。然而他得意之
馀,却又不禁感到有些怅惘!
唐经天有个冰川天女,陈天宇有个幽萍。连江南也有了个邹绛霞。他自己呢?
他至今还是独往独来,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求知己!这一瞬间李沁梅的影子也曾在他心头
闪过,他也知道李沁梅在寻觅他,他把李沁梅比作天上的浮云,而将自己比作波涛汹涌的大
海。他是在海岛长大的,大海一望无尽,海的尽头与天衔接。只有在海天相接之处,白云才
捉着了绿波,像锦缎一样,铺平了奔腾的海浪。海与云是两种不同的性格,云似动而实静,
海呢,海在表面静止的时候,它的心脏也是在无休无止的激汤之中,云单纯而海复杂,云虽
然时常耐心倾听海的呼啸,但她懂得海的秘密么?懂得海的心情么?
李沁梅是在父母溺爱中长大的,她未见过人世的丑恶,也未??过人世的辛酸,她还只
是个初解风情的少女;而金世遗呢?金世遗虽然也不过比她大五六岁,但他却历尽了人生的
沧桑。他感激李沁梅对他的关怀,正是由於怜惜她,他要避开她。
因为他愿意在江湖上流浪终生,像大海的波涛一样永无休歇。要李沁梅终生陪伴着他,
他隐隐觉得这是一种罪过。
天色渐渐亮了,雾锁群山,云絮浮涌,金世这所站立的这座山峰,就像在云海中包围的
孤岛一样,他禁不住又发声长啸,他头上的云絮,像是被他的啸声吓得惊起,一朵朵飘开
了。
轻云浓雾之中忽然见有红影闪动,那是藏灵上人的大红袈裟。金世遗一下子收束了他联
翩的浮想,霎眼之间,藏灵上人到了他的面前。
金世遗忍不住哈哈大笑,藏灵上人抖开袈裟,冲着金世遗也哈哈大笑。金世遣将铁拐一
顿,冷冷说道:“你笑什么?”藏灵上人道:“你又笑什么?”金世遗道:“我笑你刚才不
敢与我动手,如今却又追来。你是怕当着众人面前栽??斗吗?”
藏灵上人道:“我笑你大祸临头,却还不知!”
金世遗道:“我只知道你是西藏密宗的第一高手,原来你还会算命看相么?”
藏灵上人道:“你的命还用算么,你注定要遭杀身之祸,谁叫你身上藏有独龙尊者的遗
书?你的踪迹一露,只怕就有追魂夺命的恶鬼跟着来了!”金世遗冷笑道:“你要追我的魂
么?夺我的命?好极,好极!我正活得不耐烦了,你不妨前来试试。”藏灵上人道:“我不
是恶鬼,我是替你消灾解难的人,不但可令你逢凶化吉,而且可令你成为一派宗祖,做一个
古往今来无人能及的武学大宗师,为祸为福,这就全看你了。”金世遗早就猜想他要说些什
么话,岂知他这一番离奇古怪的说话说将出来,金世遗也只猜到了一半,另有一半却是茫然
不解。
金世遗知道这几年来,有几个邪派中极厉害的魔头,在暗地里追踪他。原来正邪的分
别,固然走由於行为的判断,但在内功的修习上,两派所定的路子也极不相同。正派的内
功,讲究的是纯正和平,内功越深,对自己的益处越大。邪派的内功讲究的是凶残猛厉,所
谓“残”乃是一动便能令人伤残;所谓“厉”乃是伤人於无声无息之间,有如鬼魅附身,无
法解脱。所以邪派的内功常比正派的内功易於速成,但内功越练得高深,对自己便越有害,
所谓“走火入魔”,便是其中之一。金世遗所练的本来也是属於邪派的内功,幸亏他在“走
火入魔”之时,恰巧得唐晓澜以天山的正派内功救了他,并且给他服下了五粒碧灵丹,那时
他正昏倒在珠峰脚下,醒来之后,虽然知道是唐晓澜救了他,却并不知道曾服下了他的五粒
碧灵丹,所以这几年来,他不但完全没有再发觉“走火入魔”的迹象,而且觉得内功好像一
天比一天精纯,连他自己也暗暗有点奇怪。
但那几个极为厉害的邪派魔头,却不知道其中因果,他们探听到毒龙尊者有一本“毒龙
秘笈”留给金世遗,只道其中载有解除邪派内功所留下的祸患之法,这种祸患大可以丧身,
小方可残废,正是每一个邪派中人,内功练到极高深之时,最最担心的事情。他们之所以追
金世遗,便是为了想要这本“毒龙秘笈”。岂知连毒龙尊者也是死於“走火入魔”,“毒龙
秘笈”所载的武功虽然极为厉害,却没有解除这种祸患的方法。
金世遗只道藏灵上人是暗中追踪他的那几个大魔头之一,不料藏灵上人却说要助他成为
一派的大宗师。这可不能不令他大为诧异了。
藏灵上人望了他一眼,说道:“你不信么?我问你,古往今来,不是名门正派出身,而
武功练得最高的是谁?”金世迫纵声大笑,藏灵上人道:“我知道你笑些什么,你以为我是
说你的师父毒龙尊者吗?若是说你的师父,你自然用不着我帮助你了。”金世遗“哼”了一
声,傲然说道:“不是我的师父,还有谁人?”藏灵上人道:“尊师武功虽然厉害,但他最
多能够消除邪派内功留给己身的祸患,他能够将正邪两派融合贯通,练成一种非邪非正,而
又超出邪正两派之上的内功么?”金世遗冷笑道:“若练到这种境界,那已经是超凡入圣,
压倒古往今来任何一位的武学大师了!”藏灵上人道:“不错,我正是想你成为这样一位古
往今来无人能及的大宗师!我就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你愿意与我一同去拜他为师么?”金世
遗冷笑道:“你与我约他定期比武,他捱得起我的三百拐杖,我甘心情愿拜他为师!”
藏灵上人笑道:“你想打他三百拐杖吗?但可惜他已死了将近三百年了!”金世遗怒
道:“你万里迢迢的从西藏赶来,就为的是开这个玩笑吗?”藏灵上人道:“不,不,这绝
不是开玩笑之事。你听过乔北溟这个名字吗?他是明朝成化年间的人,是当时邪派的领袖,
连天山派始祖晦明禅师的师父霍天都也曾败过在他的手下,他的奇行怪迹。虽然年深代远,
却至今还有流传!”金世遗道:“他当时与大侠张丹枫的徒弟作对,曾掀起滔天的风浪,后
来被武林各正派群起而攻,最后死於张丹枫的剑下。霍天都是天山派剑术的始创者,至晦明
禅师才正式开宗立派。至於乔北溟的武功,则早已失传了。你要我拜一个死人为师吗?老实
说,即算乔北溟复生,我也不佩服他!”
藏灵上人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乔北漠并没有死在张丹枫剑下,他只是受了重
伤,后来逃到东海一个小岛上。不管你佩不佩服他,但他那融会正邪两派的绝世武功,对你
对我,对一切不是从正途出身的人,都有极大的好处!”藏灵上人所说的“不是从正途出身
的人”,实即是指邪派中人,金世遗听了不觉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后来
逃到海岛?三百年前的事情,你凭什么敢说得这样确凿?”
藏灵上人道:“后来有一个海客,在海上遇到暴风,飘流到那个海岛,其时乔北溟已过
百岁,自知死期不远,他做了一口厚木棺材,棺材中贮备了最好的香料,可以令他死后??
身不朽,你道他为什么这样重视他这副臭皮囊吗?”金世遗道:“因为他住在荒岛太久了,
他想念故乡的心情就非常强烈。”这也正是他小时候和毒龙尊者同住在蛇岛之时,所体会到
的他师父的心情。藏灵上人道:“不错,他生前不能回归中土,就死后也盼望能够回去。那
时他已将正邪两派的内功合而为一,敢信古往今来无人能及,就可惜没有传人。而他又为人
的自然寿命所限,那时已是衰老不堪,自知无法再飘洋过海,回归中土。於是发下誓愿,谁
能够将他的棺材运回中土埋葬的就算是他的隔世弟子,将获得他的绝世武功。可惜那海客是
个生意人,对武功一窍不通,也无意学武。不过他和乔北溟在海岛上同住了三个月,听乔北
溟谈说武林中的奇闻异事,以及自古以来武学上所勘不破的几大难题,例如邪派内功必将留
下祸害,无法克服,就是其中之一。据乔北溟说,这几个武学上的大难题,他都解决了。那
海客听他讲得津津有味,对他的说话也记得许多,当然这只是说他记下他的说话而已,并非
说他已懂得了其中的奥妙。”金世遗听他越说越是离奇,但看他的神情,却又绝不似信口开
河。
金世遗半信半疑,问道:“那海客其后如何?”藏灵上人道:“乔北溟帮他伐木结筏,
第二年春天,季候风一起,他就回国了。”金世遗冷笑道:“你这个故事编得很好,可惜终
於露出了破绽了。”藏灵上人道:“破绽何来?”金世遗道:“那海客回国,若是中途沉
没,秘密便永沉海底。即算他邀天之幸,木筏居然能渡过大海,归回中土,那时距离乔北溟
的失踪不过几十年,只要他一透露出在海岛的经历,武林中人自必闻风而来,岂有直至三百
馀年之后,还没有人知道的道理?”
藏灵上人道:“你问得很对,可是这海客根本就没有回到中国,而是漂流到波斯湾去
了。后来这个海客在波斯娶妻生子,他的后代也变成了波斯人,不再回国了。”金世遗道:
“既然如此,你又如何知道?”藏灵上人道:“三十年前,我得尼泊尔国王的邀请,观光佛
国的无遮大会,会中认识了一个波斯武士,散会之后,我和他取道阿富汗,顺道便到波斯一
游。事情便有那么凑巧,在波斯我遇到了这个海客的后人,他们这一家早已忘记了中国话,
中国字更不认识了。”金世遗道:“他的中国话都不会说了,却还记得他的祖先,曾经在一
个荒岛,遇见过一个叫做乔北溟的人么?”
藏灵上人道:“那个海客曾经写了一本航海日记,在荒岛上那段遭遇,后来也补写在日
记上了。那海客的后人在波斯遇见了我,听说我是从中国来的,非常高兴。”金世遗道:
“因此,他使说起他的祖先也是中国人,并且将他祖先的这本航海日记给你看了?”藏灵上
人道:“你猜得一点不错,正是这样。现在你该相信了吧?”金世遗道:“相信你那又怎
样?”藏灵上人道:“想那乔北溟既曾留下诺言,谁能将他的棺材运回中土,那人便是他的
隔世子弟,这样说来,想必他的棺材里藏有秘密,极可能是位将毕生的心血,钻研所得,写
下来,留在棺材里了。要不然他身死之后,如何还可以传授弟子?”
金世遗冷笑道:“你既然知道这个秘密,何以自己不去寻找,却要与我同享?我和你有
什么交情?”藏灵上人道:“有三个原因,我要与你合伙,第一,我不会航海,而你却正是
在东海的蛇岛上长大的;第二,你也知道我的内功不是依着正途修练的,现在已有迹象,我
在这三年之内,随时都可能走火入魔。你既能避过走火入魔这场劫难,想必是令师的遗书
中,载有解救的方法,我不敢向你借书,但望你指点我逃过此劫。要不然,也许我未寻到乔
北溟的棺材,自己便先进了棺材了。”
金世遗道:“你怎知道给我留有遗书?”藏灵上人道:“实不相瞒,那是董太清生前曾
告诉我的。”
金世遗恍然大悟,笑道:“原来你为郝浩昌助拳,其实是想深明董太清的生死。”藏灵
上人道:“不是为此,难道我当真要与杨柳青一个妇道人家作对吗?董太清生前曾对我说,
他在蛇岛寻到尊师的一册遗书,后来交给你了。据他所言,”毒龙秘笈“所载的乃尊师一生
所创的武功,而那一册经他手交给你的遗书,则是破解走火入魔的秘法。”金世遗暗暗好
笑,原来董太清在蛇岛寻到的不过是他师父的一本日记,日记上最重要的一页,乃是预测蛇
岛的火山,将在他死后十年左右爆发,并留下消弭这个祸胎的办法。根本就没有涉及武功的
奥妙。而且那本日记,也不是董太清亲手交给他的,而是冯琳从董太清手中夺去,后来冯琳
交给了唐晓澜,唐晓澜在喜马拉雅山上遇到金世遗,再交回给他的。董太清所以要向武林同
道说谎,大约是想煽动几个邪派的大魔头与他作对。金世遗勘破了其中因果,并不揭穿董太
清的谎话,却对藏灵上人哈哈冷笑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要是董太清没有死,
大约你就要找董太清合伙了。”藏灵上人尴尬笑道:“不,我不过是想打探得更确切些罢
了。”顿了一顿,又道:“金世遗,你何必多疑?咱们这个交易,彼此均有好处,你助我破
解”走火入魔“的祸患,我助你去发掘乔北溟棺材中的秘密,说不定你就可以因此成为古往
今来无人能及的武学大师!”
金世遗纵声笑道:“多谢盛情,照这样说来,我得的好处比你更多了。”藏灵上人道:
“可不是吗?”金世遗道:“你说了两个原因,还有一个呢?”藏灵上人道:“你我两人联
手,天下还有何人能敌?这就是我找你合伙的第三个原因。”金世遗道:“原来你是怕有人
知道风声,要我做你的帮手。”藏灵上人道:“你不要忘记,目前便有几个大魔头暗地里追
踪你,你要我做你的帮手,比我要你做我的帮手更为迫切。”
金世遗又哈哈大笑,藏灵上人道:“喂,你到底心意如何?”金世遗道:“你对我这样
好法,我岂有不愿之理?好,我现在就帮助你破解走火入魔的隐患!”藏灵上人大喜,问
道:“有什么秘诀传授么?”金世遗道:“不用,你伏下来。”藏灵上人道:“做什么?”
金世遗道:“我要打你三下屁股!”藏灵上人呆了一呆,勃然大怒,金世遗不等他发作,抢
先说道:“藏灵上人,你何必多疑?你不知道我师父武功的奥妙,这三下屁股一打,可令你
百穴畅通,真气从尾闾逆贯天庭,一切在你体内潜伏的祸患,尽都消解!”藏灵上人半信半
疑,道:“你不是开玩笑的?”金世遗道:“你要不信,那就算了。”藏灵上人没奈何,只
好伏在地上,让他打三下屁股。
金世遗提起拐杖,直起直落,“上上上”的连打了他三下屁股,忽地哈哈笑道:“我当
真是和你开玩笑的!”
藏灵上人一气非同小可,一跃而起,倏的取出了一大铜钹,双钹一碰,震耳欲聋,向着
金世遗立刻便是一招“双风贯耳”,金世遗一跳跳开,叫道:“你不与我合伙了吗?”藏灵
上人大怒骂道:“岂有此理:我一片菩萨心肠,你却将我戏弄!”金世遗冷笑道:“你若是
菩萨心肠,我就是大慈大悲的佛祖啦。我打你三下屁股,并不乘机将你打死,这还不够大慈
大悲么?哼,哼,我金世遗独往独来,何至於与你这等小人合伙!”
藏灵上人怒不可遏,双钹盘旋飞舞,狠狠攻击,金世遗见他势沉力猛,招数奇妙,也自
不敢轻敌,躲过了他的三招之后,金世遗一声喝道:“我打了你三下屁股,让了你的三招,
你若再打,我可不留情啦!”藏灵上人双钹一台,轰轰然发出极强烈的噪声,又同金世遗当
头压下,金世遗道:“你虽无过错,面目可憎,钹声吵耳,尤其讨厌!”举起铁拐,重重一
敲,但听得金铁交鸣之声,震得群峰四响,耳膜欲裂,藏灵上人连返几步,突然飞身而起,
双钹展布了丈许方圆的一团寒光,将金世遗罩得风雨不透,金世遗冷笑道:“你当真要和我
拚命吗?”将铁拐一拉,再拔出了一柄铁剑,左手使拐,右手使剑,强攻猛打,打得山摇地
动,星月无光,不过片刻,藏灵上人的钹声渐渐嘶哑,那团寒光也被击破得流散不定,金世
遗猛地大喝一声,铁拐起处,一招“五丁开山”,再重重的一敲,登时发出一声极难听的巨
响,藏灵上人的那对铜钹竟被震裂,分成四片,眼耳鼻口,都流出血来!
藏灵上人也真了得,受了内伤,居然还能够举步如飞,边逃边骂:“金世遗,你这不通
情理的怪物,死到临头,还不自知:不必我自己报仇,等下你那几个对头到来,就要将你化
骨扬灰!”金世遗哈哈笑道:“你留下一口气看吧,你再动怒,只怕你就要先到阎罗王处报
到,等不及看我被化骨扬灰啦!”
藏灵上人果然不敢再骂,转眼之间就逃得踪迹不见。金世遗狂笑了一会,忽然想起藏灵
上人所说的那段武林秘密,心头怦然而动,急忙追下山去。正是:绝世武功何处觅?且看东
海又扬波。
欲知后事如何?请转下回分解。



梁羽生《云海玉弓缘》
第五回埃外仙山藏隐秘洞中儿女两无猜

江南在树林里走了半夜,哪里寻得见金世遗的影子?残星明灭,东方天际,已露出一片
曙光,邹绛霞道:“金世遗若肯见你,他早就应该来了。天快亮啦。还是回去吧。”江南仍
不灰心,就道:“也许金大侠在考验我的诚意呢?再等一会儿吧,等到天亮了若还不见,我
再与你回去。”
邹绛霞道:“呀,你这人真是有点傻气!”江南嘻嘻笑道:“你怕你妈妈责骂,你就先
回去吧。”
邹绛霞噘起小嘴兄道:“让你一个人在这里,谁知道你还要闯出些什么祸来?没办法,
只好再陪你一会儿。走呀,找你的金世遗去!”江南笑道:“我的好姐姐,我知道你一定会
陪我的,就像我知道金大侠一定会见我一样!”邹绛霞脸上一红,佯嗔说道:“不害躁,谁
是你的好姐姐呀?”
江南伸伸舌头,正要和她开个玩笑,忽然肩头给人拍了一下,江南大喜若狂,叫道:
“金大侠,你果然来啦,多、多谢你、你……”转头过来,那句多谢的说话尚未说完,蓦然
吓了一跳,尖声叫道:“我的妈呀!你、你是谁?”
这人哪里是金世遗?只见他满睑血污,眼眶鼻子仍然不断淌出血来,过了一阵,江南认
得出他是那个红衣番僧。
这刹那间,邹绛霞也吓得呆了。待到她拔出剑来,只见那红衣番僧已宇牢的抓着了江南
的琵琶骨,沉声喝道:“将剑收起,你敢动一动,我就要他的命!”
江南动弹不得,哭丧着睑道:“喂,我可没得罪你呀!我不敢和你比武,我认输行不
行?”藏灵上人停了一声,道:“不行!”江南道:“我刚才虽然打败了你的好朋友,其实
那是金世遗帮忙的,你可不能找我报仇呀,照江湖的规矩,你要找就应该找金世遗去。”藏
灵上人气往上冲,喝道:“谁与你讲江湖规矩?你再多话,我捏碎你的琵琶骨,再挖掉你的
眼睛!”
江南吓得魂飞魄散,邹绛霞走了定神,说道:“藏灵上人,我听过爹爹说的,你是当今
有数的武学大师,何以与小辈为难?”藏灵上人道:“你既知道我的身份,就该听我的
话!”江南道:“你要什么?”藏灵上人道:“随我来!”将江南拖进了一个附近的山洞,
邹绛霞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紧紧捏着剑柄,但听得藏灵上人不住的喘气,似乎是受了很重
的内伤。
进了山洞,天色已经大白,阴沉沉的山洞里透进一些亮光,照见藏灵上人那狰狞的面
孔,越发显得可布!只听得他喘了几口气,忽地提高声音说道:“将碧灵丹拿出来!”江南
怔了一怔,道:“什么?”藏灵上人道:“你这小子敢装糊涂,金世遗刚才扔给你的那个瓶
子,内中藏的是碧灵丹不是?”
江南道:“哎哟,这碧灵丹可不能给你!”藏灵上人五指紧扣,大怒说道:“不给灵
丹,便给性命,你要哪一样?”江南给他抓着琵琶软骨,痛得冷汗迸流,忽地大声说道:
“你再迫我,我就把这瓶子摔破,碧灵丹见风即化,你纵然杀了我,他得不着灵丹!”原来
他有一只手还能活动,趁着藏灵上人说话的时候,早已悄悄的把那只小银瓶捏在手中。
藏灵上人吃了一惊,想不到江南竟敢以死要胁,反而叫他没了主意,虽然恶狠狠的瞪着
江南,手指却不由得不稍稍放松了。
江南说道:“这灵丹我是要拿去救我义嫂的性命的,如今我已看得出来,想必你也是受
了重伤,急需灵丹活命。你若不是这样凶霸霸的对我,倒还有得商量。”
藏灵上人道:“你将碧灵丹给我,我将平生本领都传授给你。”江南道:“我不稀氨你
的武功。”藏灵上人道:“那你要什么?”
江南道:“我什么都不要,我是可怜你!”藏灵上人大出意外,道:“你可怜我?”江
南道:“我听说你是西藏第一高手,却给人伤成这样,而且还要孤伶伶的死在异乡,只有我
江南来给你掘土埋葬,难道这还不够可怜?”江南的确是有怜悯他的心情,说起话来,分外
凄凉。
藏灵上人叫道:“不要再说啦!”江南道:“不,你听我说,我可怜你,所以找确实想
救你的性命。”藏灵上人道:“既然如此,还多说作甚,将银瓶交出来便是。”江南道:
“不,你还是要听我说……”藏灵上人叫道:“好,你说,你说!”江南道:“你这样大声
吓我,我又说不出啦。”藏灵上人给他弄得啼笑皆非,放低声音说道:“我的小爷,你说
吧。”
江南道:“我听唐大侠说过,不论多重的内伤,只除开是本身的走火入魔,否则有三颗
碧灵丹都能活命。我的义嫂内功深湛,有两粒碧灵丹想来可以够用,你的内功比我的义嫂更
要高出许多,想来有一粒碧灵丹便可以保住性命了。”藏灵上人道:“好吧,一颗也聊胜於
无,你将瓶子给我吧,我就只服一颗。”江南道:“你刚才对我太凶,我不敢信你。霞姐,
你过来接了这个瓶子,拿出一粒来,要即刻送入他的口中。”藏灵上人暗暗算计,待他们交
接瓶子的时候,一有机会可乘,便立即先抢瓶子,然后毙掉他们的性命。
邹绛霞走到江南身边,正要伸手去接那瓶子,忽听得有极尖锐的叫声从山风中远远传
来,邹绛霞但觉这叫声入耳钻心,难听之极!而江南却听出是有人用西藏话呼唤藏灵上人,
这声音不是金世遗的,但这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却也不在金世遗之下。藏灵上人双眼一
睁,眼光中露出无限恐怖,忽地叫道:“我要你的命!”立即便向江南抓去!
江南见他神色有异,早就暗暗留心,趁着他听得外面呼唤的声音,稍稍分心之际,突然
缩肩塌腰,脱出了藏灵上人的掌握。他在地上打了个滚,藏灵上人没有抓到他,嚓的一声,
抓裂了一块岩石。
藏灵上人叫道:“好小子,你还要往哪里逃?哼,哼!你往哪里逃呀?”双手乱舞乱
抓,江南害怕极了,瑟瑟缩缩的躲在一角,奇怪得很,藏灵上人竟似没有见他。
原来藏灵上人被金世遗用极厉害的内功震伤,眼耳口鼻,流血不止,这时眼球已经爆
裂,不能视物了。冉加上外面传来的怪叫之声,正是多年来他所要提防的人,在他武功消失
之际,突然听到这个叫声,登时神经错乱,凶性大发。
忽听得“砰”的一声,藏灵上人撞着石壁,跌倒地上,失声叫道:“你这小子敢害我的
性命!”
叫声凄厉,就像受伤的野兽嚎叫一般。江南又是害怕,又是奇怪,心中说道:“我是想
救你性命,你却怎的说我要害你的性命?”但他实在害怕藏灵上人那副凶相,吓得连话也说
不出声了。
藏灵上人的叫声越来越弱,但见他在地上挣扎打滚,一片一片的撕裂了袈裟,撕裂了衣
服,过了一会,叫声停止,藏灵上人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邹绛霞走了定神,歇了片刻,在江南耳边低声说道:“敢情他是死了?”江南大着胆
子,叫了一声“藏灵上人”,不见答应,再叫一声,又不见答应,江南叹了口气,道:
“呀,他真是死了。”
邹绛霞道:“我害怕得紧,快快离开这个山洞,回家去吧。”江南道:“不,我答应过
埋葬他的,君子不能失信!”蹑手蹑脚的走到藏灵上人身边,一探他鼻息,但觉触手冰凉,
这位西藏的第一高手,果然已是一瞑不视。
江南翻转他的??身,忽听得邹绛霞叫道:“咦,这是什么东西?”江南一眼望去,只
见邹绛霞正在地上拾起一卷东西,打开一看却是一幅昼图,凑近亮光一看,但见昼的是一个
大海中的孤岛,岛上有座火山,火山口喷浓烟,邹绛霞道:“咦,山会喷火的么?”江南
道:“有的,有的,我在吐鲁蕃便见过喷火的山。你没看过西游记么?孙行者借了铁扇公主
芭蕉扇,才??灭了八百里的火焰山。”邹绛霞道:“那是闲书,爹妈不许看的。”江南
道:“你真傻,闲书才有趣呢。可以偷偷地看。”
邹绛霞道:“还是看这幅昼吧,这个人拿着弓箭,是什么意思?”昼上一个穿着明朝衣
冠的人,抱着大弓,站在火山脚下,张弓搭箭,欲射未射。江南道:“我也不懂,或者他恨
这座火山,想射它一箭。”邹绛霞道:“胡说八道。唔,这是一张古昼。”
江南道:“想不到这个番僧,居然也懂得风雅,随身还带有古昼呢。我听得义兄说过,
若是出自名家手笔的古昼,那就是很贵重的东西。咱们不能擅取他的,让这幅画给他陪葬了
吧。”邹绛霞看了一看,说道:“也并不怎么古,这纸张是给烟薰过的,这种玉扣纸我外祖
父也藏有,大约是三百年前的东西。”江南道:“不管它古也好,不古也好,是藏灵上人身
上的东西,总带有晦气,我不要它。”邹绛霞道:“我也不想要,但这幅画画得太过出奇,
一个巨人张弓搭箭,要射火山,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若弄不清楚,就不舒服。”江南道:
“给你这么一说,我的好奇心也给你引起来了,好吧,待我带回去给义兄一看,他读书很
多,又藏有许多宇画,也许他看得懂。他告诉我然后我再告诉你。”说罢又喃喃自语道:
“藏灵上人呀藏灵上人,我给你掘土埋身,要了这张昼当作工钱,想来你不会舍不得吧。”
邹绛霞噗嗤一笑,说道:“当心,当心,也许他在九泉之下还要咒骂你呢。呸,江南
呀,你怎么总是傻里傻气的,尽说怪话,快快将他埋了,咱们回家!在这个阴沉的山洞里,
对着一具死??,不知你怎么样,我实在有点害怕!”
江南道:“我也害怕呀!懊,你帮我掘土吧。”两人解下佩剑,正在挖土,忽听得怪啸
之声又起,而且越来越近,就在山坳的后面,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藏灵上人敢情定给人害
了,你看这一路淌的鲜血!”另一个人说道:“不知他那幅画给人拿去了没有?哼,不管是
谁,咱们合三人之力,定要将他剥皮拆骨!”这两个人说的是西藏话,邹绛霞半句不懂,但
觉声音非常刺耳,令人极不舒服。
江南在西藏长大,这些话自是听得清清楚楚,心头一震,想道:“不好,不好!这几个
人如此凶恶,若然给他们发现,只怕不待我说个明白,就要将我拆骨剥皮。”急忙嘘了一
声,叫邹绛霞不可大声说话,两人合力将一块大石推到洞边。
过了一会,脚步声来得更近。,而且停下来了。江南张眼从石隙望出,但见来的是三个
奇形怪状的人,一个又高又瘦,穿着西藏服饰,发如红大,鼻孔朝天。一个身材魁伟,似是
回疆的牧民,一双手脚比常人长许多,走路摇摇摆摆。,手指垂过膝盖。还有一个却是又枯
又瘦的老妇人,两边耳朵都吊有一串耳环,叮当作响,穿的也是藏人服饰。这三个人走到山
洞前面,东张西望,那红头发的藏人说道:“咦,藏灵上人躲到哪里去了?”那长手的日人
说道:“你看血迹到山边就没有了,难道他爬上山了?”那老妇人“哼”了一声,忽地说
道:“就在这里,你们怎么嗅不出来?”
江南吃了一惊,心道:“这老妖妇的鼻子好灵!”只听得那老妇人又道:“我闻得出藏
灵上人那股气味,他一定躲在附近。”那个红头发的藏人用西藏话大叫道:“藏灵上人,我
等并无恶意,请来相见!”连叫数声,并无答应。那手长脚长的回人说道:“咦,附近又没
有山洞,他躲在哪儿?”
那老妇人叫道:“藏灵上人,你再不出来,我们可要对不住啦!”转过头对那两人说
道:“他一定是躲在山石的缝隙中,咱们他抓出来!”扬手一抓,被她抓着的一块岩石应手
而裂,江南大吃一惊,心道:“若给她的鬼爪抓了一下,那还了得?”但觉邹绛霞贴近了
他,身躯微头,江南伸手紧握它的手掌,小声安慰她道:“不要害怕,他们这样一闹,金大
侠一定会来。”邹绛霞手心淌汗,轻轻“哼”道:“等到你的金大侠来了,咱们早已落在他
们的掌中了。”
那长手长脚的回人道:“好,咱们都来动手!”扬手一个劈空掌发出,但听得“轰隆”
一声,一块山石滚了下来,那红头发的藏人道:“不在这儿!”反手一掌拍出,将另一块大
石震得摇摇欲坠,那回人再加上一掌,登时震天价的一声巨响,一块大岩石竟给他们连根拔
起,飞了下来,震得江南和邹绛霞都几乎站立不牢。
那回人叫道:“你是不是受了重伤?赶快出声,免得耽误!”那老妇人道:“咦,我还
闻得有生人的气息。莫非他是受伤之后,破人挟制着了。”忽地改用汉语喊道:“金世遗,
有胆的出来!”这三人都是同一想法:能够打伤藏灵上人的,除了金世遗之外,大约没有谁
了,於是纷纷喝骂,想把金世遗激怒出来。
江南暗暗祷告,但愿金世遗听见他们的骂声,小道:“你们骂得越是厉害越好!”那三
个魔头骂了一阵,不见反应,嘁嘁喳喳的议论了一会,又发起劈空掌来,但听得轰轰隆隆之
声不绝於耳,山坡上的石块给他们震得纷落如雨!
江南正在心惊胆战,陡然间一股大力推来,那块对着洞口的巨石摇动起来,江南叫声
“不好”拖着邹绛霞急忙跃下,刚刚闪过一边,但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那块大石竟给他
们的劈空掌方震倒,滚入洞中,把藏灵上人的??身压着了。那老妇人哈哈大笑道:“在这
里了,在这里了!藏灵上人,你还不出来吗?”
江南和邹绛霞吓得魂不附体,只见那三个魔头一步一步的走近前来,那回人眼利,一眼
瞥见躲在山洞里的竟是两个年纪轻轻的少男少女,不禁大为诧异,高声喝道:“你们是
谁?”话犹未了,忽地踪身一跃,跳起丈馀,那老妇人叫道:“不要睑的金世遗,你躲在洞
中暗算,算得什么英雄好汉。”江南大喜若狂,连邹绛霞也以为是金世遗到了。就在这一瞬
间,“金大侠”这三个字尚在江南的舌尖打滚,未曾叫得出来,忽然听得一串银铃似的笑声
从山上飘下来,紧接着有人娇声斥道:“你们自己瞎了眼睛,我明明就在这儿,谁躲在洞中
向你们暗算了?”
江南惊诧得无法形容,来的竟然不是金世遗,而是一个少女。这少女正站在对面山坡的
一块岩石之上,衣袂飘飘,似欲凌风而降。
那三个魔头的惊骇更在江南之上,他们都有一身极厉害的武功,耳目的灵敏比之常人,
自是要胜过十倍百倍,然而竟看不出这女子是怎样来的,那长手长脚的回人怒喝一声,把手
一扬,一支箭状的东西疾飞而出,原来这就是那少女刚才向他暗中射出的一枝枯枝,被他接
到手中,此时反打回去。那红头发的藏人和老妇紧接着发出劈空掌。但见狂风起处,砂石飞
扬,那绿衣黄裳的少女就在砂飞石走之中,倏的飞身扑下,这三个魔头竟自拦截不住,霎眼
之间,就被她抢到山洞的前面。
那少女眼珠一转,利剪一般的眼光从那三个魔头扫过,微笑说道:“你们就想动手了
么?我一准奉陪就是!”那红发藏人惊疑不定,问道:“尊师是哪一位?你是特地来与我们
作对的么?”
那少女道:“昆仑散人,我劝你们三位还是回去吧。你忘记了三十年前和一位武林前辈
的誓约了吗?桑木姥,你这一大把年纪,又何苦还要到中原生事?还有你,金日??,以你
自己的修行,亦尽可以开宗立派,又何必还觊觎别人棺材里的武功?”
这三个魔头吃惊非小。原来那红头发的藏人名叫昆仑散人,三十年前来到中原兴风作
浪,与吕四娘斗剑,败在吕四娘的剑下,吕四娘迫他立下誓言,要他有生之日不许跨过昆仑
山南面,他是听得吕四娘前年已经生化,这才敢来的。那老妇人叫做桑木姥,她有个妹妹叫
做桑青娘,是灵山派长老云灵子的妻子,这次她本来要邀云灵子夫妇一同来的,云灵子夫妇
却正在闭关修练一种厉害的武功,因此她再和那两人合伙。至於那长手长脚的回人,则名叫
金日??,他天赋异禀,曾练过西域各派的武功,确乎有独创一家的资格。
昆仑散人双目一张,问道:“你是吕四娘的什么人?”那少女道:“我恩师的名字岂是
你叫得的!”桑木姥大笑道:“我可不曾听得吕四娘收过什么徒弟,你以为冒她的名头就可
以吓走我们吗?哼,哼!就是吕四娘复生,我亦不惧!”吕四娘平生未曾收过徒弟,此事武
林中人所共知,怪不得桑木姥不肯轻信。可是昆仑散人却是暗暗起疑,心中想道:“她怎么
知道我在三十年前向吕四娘立下的誓言?莫非她真是吕四娘的关门弟子?”
三个魔头之中金日晖年纪较轻,而又最为自负,他久已听说吕四娘和冒川生是中原的武
林泰斗,常常惋惜自己没机缘会见他们,见识他们的武功,而他们都死了。这时听这绿衣少
女自认是吕四娘的弟子,昆仑散人面上又带着惊疑的神气。他按捺不住,打量了这少女一
眼,对昆仑散人道:“你一定认得吕四娘的武功家数,我替你去试一试她!”
话声未了,只听得“砰”的一声,一道电光倏的从他手中飞出,江南躲在洞中,眼睛被
这光亮刺了一下,大吃一惊,小道:“这是什么妖法?敢情定掌心雷么?”心念方动,但见
那少女凌空飞起,连人带剑化成了一道碧色的光华,江南还未曾看得清楚,但听得一片繁音
密响,好像敲击乐器一般,金日??叫了一个“好”字,手掌一翻,又是“砰”的一声,震
得好些砂石飞进洞来。
江南揉揉眼睛。看了一会,这才看得清楚,原来金日??手中拿的是一件极其古怪的兵
器,不知是用什么金属做的怪棒,挥动之际,发出红白黄三色的闪闪光华,而那“砰砰”之
声,则是他的掌风激汤所致,只因他出手太快,旁人看来,便像打雷一般!
金日??精通西域各派的武功,而且融会贯通,练成了“雷电棒法”,久矣乎就想到中
原争雄,哪知第一次来到中原,就碰到了这个少女,转瞬之间,斗了二三十招,竟是占不到
丝毫便宜。心中暗暗吃惊,生怕在同伴面前失了面子。他初上来时,不过是想试那少女的武
功,还未曾施展出全身本领,这时已不敢当作试招,招数一变,陡然间大喝一声,一招“雷
母照镜”,怪棒一挥,电光疾闪,。霹雳声声,棒端戳到了少女胸前的“璇玑穴”,棒法的
怪异,江南看不出来,但那声势的猛烈,却已吓得他心惊胆战。
忽听得邹绛霞叫道:“快看,快看!妙啊,妙啊!”只见那少女长剑一展,风雷之声,
登时静止“那少女的长剑搭着怪棒,绞了几绞,剑把一翻,金日??突然发出一声怪叫,跄
跄踉踉的倒退几步,按着光华闪闪,剑棒再交,又是一片断金戛玉之声,震得各人的耳鼓都
嗡嗡作响~昆仑散人越看越是吃惊,那少女所使的正是吕四娘的”玄女剑法“,变化精微,
功力深厚,看来已是尽得吕四娘的传授,心中一想-。”若给她再过十年,岂不又是一个
“吕四娘”出现,我哪里还有出头之日?“昆仑散人如此一想,杀机陡起,竟然不顾一派武
学宗师的身份,突然一跃而上,手掌一翻,向那少女当头拍下。昆仑散人练的是西藏红教
的”大手印“功夫,比起正派武功中的”金刚掌“、”摔碑手“等刚猛掌法,还要厉害得
多,这一下突如其来,本以为非中不可,哪料这少女竟似背后长着眼睛一样,霍地一个”凤
点头“,反手便是一剑,碧莹莹的剑光,正迎着昆仑散人的掌心,昆仑散人认得那是吕四娘
生前所用的”霜华剑“,有断金切玉之能,单单一柄宝剑,昆仑散人尚不惧怕,但那少女以
正宗的内功运用宝剑,却正是金钟罩铁布衫之类”横练功夫“的克星,昆仑散人怎敢冒险尝
试?急忙将按下去的大手印撤回,但听得”轰“的一声,那堵着洞口的大石,被他的掌力所
震动,又同里面滚进了一丈多,这一来,那洞口更是完全敞开了。江南紧紧握着邹绛霞的手
掌,两人的掌心都是不断的淌出汗来,又冷又湿。但江南的心头却是一片温暖,反而不觉得
有刚才那样害怕了。就在这时,忽地又听得砰砰几声,好几块拳头大的石子,被昆仑散人的
掌风激起,飞进洞来,打中了江南身后的石壁。昆仑散人接连两掌,都被那少女轻轻巧巧的
避开,心头火起,立意要将她置於死地,当下把全身真力,凝聚掌心,呼的一声,又是一
个”大手印“按下,这时金日??的怪棒正使到一招”八方风雨“,棒影千重,将少女前后
左右的退路全都封住。昆仑散人得意汪笑,眼看她已完全在自己掌力的笼罩之下,纵有天大
神通,也难逃脱。哪知这少女不但武功高强,人也机灵到极,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使出一
招极巧妙的剑法,剑尖在金日??的捧端一引,而自己却以迅捷绝伦的身法闪到了金日??
的背后,这一来就把金曰??变成了她的挡箭牌,但听得”砰砰“雨声,昆仑散人的掌力已
将金日??震得倒退三步,但他自身也给金日??的怪棒迫得几乎立足不稳!这少女何等灵
敏,立即一剑刺去,??听得”嚓的一声,昆仑散人乱蓬蓬的头发被剑尖削去了一片,但随
即又是“嚓的一声,这少女的霜华宝剑,也给金日??的怪棒汤开了。这少女的武功,若然
是单打独斗的话,要比金日??与昆仑散人都稍胜一筹,但以一敌二,则最多不过能抵挡五
六十招,幸而她刚才机智绝伦,使得这两人的内力互相对耗,如此一来,仗着她那绝顶轻功
与上乘剑法,竟然与这两大魔头,打了一个平手。江南伏在洞中,但觉风声震耳,好像在大
海之中,被狂涛卷得起伏不定;望将出去,但见一道刺目的红光与一道青碧色的寒光互相纠
结,那是金日??的怪棒和少女的宝剑所发出的光华,人影都在光华笼罩之下,江南根本就
看不出来,更无从知道谁占上风了。只是看了一阵,好像那回光球越演越近,心中不由得七
上八落,暗暗担心。邹绛霞忽地低声说道:“有一条人影,同咱们这个山洞行来,你看这是
谁?”
江南的眼睛被光芒刺得极不舒服,但他此邹绛霞稍能忍受,冒着强光,睁眼一瞧,心中
暗暗叫道:“但愿是金世遗那就好了。”那知看清楚了,来的却并非金世遗而是那个老妇。
江南这一惊非同小可,想道:“糟糕,糟糕!这个老妖妇最为恶毒,她一进来,不知如何泡
制我们。”邹绛霞但听得江南的牙齿打战,忽然用一双手紧紧的搂着她,邹绛霞不知道发生
的是什么事情,脸红直透耳根,想推开江南又没有力气,一时间反而忘记自身所处的险境,
甚至忘记了自己刚才叫江南所做的事情了。
原来桑木姥见金日??和昆仑散人合战那个少女,相持不下,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我
不如让他们两败俱伤,待我坐收渔人之利。对,就是这个主意,我先入洞中,取了藏灵上人
那张画图再说。”
桑木姥趁着他们激战正酣,蹑手蹑脚的绕到他们后面,正想走入山洞,金日??
忽地叫道:“对,咱们用车轮战法困毙这个妖女,昆仑散人,你要不要先歇一会?”他
只道桑木姥是上来助阵的,一口将她的行动喝破,昆仑散人比他深沉,一听之下,心头一
凛,料想桑木姥不怀好意,乘机说道:“好,我就先歇息一会。”飞身一跃,跳出圈子,抢
先奔向山洞。
幸而这两个魔头各怀私心,要不然桑木姥若是偷施暗算,那少女因为力敌两人,全神贯
注,根本就不会察觉她。昆仑散人走开,她所受的压力,登时减弱,长剑一挥,将金日??
迫退两步,蓦地反身一跃,一招“大漠孤烟”,剑光直射如夫,倏的便刺到了桑木姥胸前!
桑木姥又气又恨,飘身一闪,摘下了两串耳环,向那少女射出,这两串耳环乃是她的独门暗
器,一共十只,带着呜呜的啸声,一只按着一只,在空中散开,互相碰击。有的斜飞,有的
直射,有的相碰之后,竟然拐弯飞到!
而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两串耳环,都布在山洞的面前,固然拦住了那个少女,同
时也令昆仑散人受阻,不能抢在她的前面先入山洞。
那少女人在半空,见耳环交叉袭到,她一个“鹞子翻身”,霜华剑倏地飞出一片寒光,
有四只耳环被她的剑光一卷,登时绞碎,一片一片的,好像??下了满天花雨,昆仑散人双
掌齐挥,拍出了两个“大手印”,掌风激汤,呼呼轰轰,将另外六只耳环以及那满空碎片都
震散得飞出数丈开外。然而他被这样的阻了一阻,桑木姥已抢在他的前面,先到洞口。
忽听得那少女娇声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接我这个!”铮的一声,一溜银光向
桑木姥飞去,桑木姥长袖一挥,施展铁袖功夫,想卷住这汶暗器,那知这少女的劲力竟是大
得出奇,“嗤”的一声,暗器穿过衣袖,激射而上,铲去了她的半边耳朵,原来这暗器乃是
少女的头簪。桑木姥去了半边耳朵,虽无大碍,但她那耳环形的暗器,从今之后,却是休想
挂上去了。
桑木姥辈份甚高,被一个小辈铲去半边耳朵,引为奇耻大辱,解下一条腰带,迎风一
抖,当作软鞭使用,同那少女横扫过来,同时叫道:“这妖女太过无礼,咱们何必与她讲什
么武林规矩,乾脆先毙了她,连车轮战也不必了。杀了她咱们再一齐进这山洞去搜索藏灵上
人!”金日??心肠虽然较直,却也不是笨人,见桑木姥与昆仑散人刚才好像要抢着先入山
洞,猛然醒觉,猜到了他们的用心。想道:“三人合力杀这丫头,虽是不大光采,但却可以
防止自己人先起内阕。”於是首先响应,怪棒一挥,疾攻而上,而且大声嚷道:“对,对!
咱们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杀了她再入洞寻宝!”昆仑散人见他们已经说开,当然不好意思
再入山洞。於是这三大魔头,都撕下了面子,不顾武林身份,合力对付一个籍籍无名、初出
江湖的少女。
桑木姥姐妹练的是西藏密宗的“柔功”,她的妹妹桑青娘昔年就曾以一根腰带,与冰川
天女恶战过一场,虽然败在冰川大女剑下,也曾斗到百馀招外。桑木姥的功大比妹妹更高,
这条腰带挥舞起来,有缠、打、圈、扫、箍、卷、沾、拖八法,可柔可刚,比之寻常软鞭,
厉害何止百倍!
这少女对付一人绰有馀裕;对付两人,也还勉强可以支持;对付三人,则已是力不从
心,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激战中昆仑散人一个“大手印”将少女的剑尖震歪,桑木姥的腰带见缝即钻,好像毒蛇
吐信一样,倏的便穿了进来,卷着这少女的手腕,虽然不是持剑的那一只手,但受了牵制,
这少女的身法登时迟滞不灵,金日??怪棒一挥,将她的宝剑对出外门,昆仑散人一声怪
笑,立即一掌向她的额门拍下!
那少女霍的一个“凤点头”,头上的一股银钗倏地飞起,昆仑散人见过她这暗器的功
夫,早有防备,左手一招,发出了一股阴柔的掌力,右手拍出的那个刚猛之极的“大手
印”,仍然原式不变,同那少女的头顶直拍下来。
以昆仑散人的功力而论,他所发出的那股阴柔掌力,本来可以卸掉银钗的激射之势,将
它招入手中。哪知就在这一瞬间,他左手的手腕忽似给利针刺了一下似的,掌势一偏,掌力
登时减弱了一半,那股银钗飞上,正好迎着他拍下来的右掌,“波”的一声,插入了他的掌
心,拍下来时,不但失了准头,力道亦已大大减弱,这少女何等机灵,一个“盘龙绕步”,
立时闪开,利剑一挥,先把桑木姥缚着她左手的那根腰带割断,随即一招“推窗望月”,把
金日??的怪棒汤开。
这两个魔头还未知道昆仑散人受了暗算,被这少女出其不意疾攻几招,几乎吃了大亏,
弄得莫名其妙。昆仑散人掌心鲜血淋洒,大怒骂道:“好妖女,你用的是什么恶毒的暗器?
今日非要你的命不可!”一咬牙,忍着疼痛,拔出了掌心的那支银钗,取出了一对判官笔,
右笔盘旋飞舞,让着胸口咽喉等处要害,左笔立即抢入内圈,戳那少女的命门要穴。
就在这时,忽听得山坡上有人哈哈大笑,朗声说道:“瞎了眼的老妖怪,刚才不是我打
你,你却算在我的头上,现在分明是我打你,你却又赖别人。好笑呀,好笑!像你这等有眼
无珠的老糊涂,居然也敢在这里丢人现世。”
江南大喜如狂,登时忘了害怕,拉着邹绛霞的手道:“我说他一定会来,你瞧这不就是
他来了!”便要爬山洞口去看,恰懊金日??一棒打来,击中洞中的岩石,石片碎落如雨,
江南身上的衣裳也结石片划破了几处,吓得连忙再躲进去,邹绛霞笑道:“你安份些吧,等
你的金大侠打赢了,你再出去见他也还不迟。”外面金世遗的声音传进夹道:“江南,你这
小子倒很有良心,居然还惦记着我,好,就看在你的份上,我叫这三个混蛋一齐滚蛋便
是!”邹绛霞笑了起来,小道:“爹爹妈妈将金世遗说得多么可怕,却原来是这样有趣的
人。”江南更是乐不可支,对着邹绛霞指指自己的鼻子,意思是说:“你瞧,我没有吹牛
吧?金世遗是看在我的面上才来的哩!”
其实金世遗乃是为那少女来的,那几个魔头骂他的时候,他已经来了。他发现那少女躲
在山上他却又躲在少女的身后。那几个魔头没有发觉少女:那少女因为全神贯注在那三个魔
头身上也没有发觉金世遗。金世遗想看这少女的功夫,故意不露声息,后来看到这少女的武
功好得出奇,大为诧异,因此直等到她最危险的时候才现出身来。正是:独战三魔人不识,
风尘怪客费疑猜。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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