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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云海玉弓缘》
第十回运出污泥原不染罪加稚子是何言

曹锦儿身为同门之长,越众而出,面向着金世遗道:“你在这儿撒野,怎的反是我们不
讲理了?”金世遗冷笑道:“我一到来,你们就一拥而上,这是你们撒野呢,还是我撒野
呢?”曹锦儿将龙头拐杖一顿,冷冷说道:“我们同门在此聚集,祭扫祖师,你闯进来做什
么?”金世遗指着山头上的一些宾客道:“他们不也是外人吗?”曹锦儿道:“这几位是我
们的好朋友,和我们的师叔甘大侠、吕大侠生前都有交情,他们也是来扫墓的,要你多管闲
事么?”金世遗笑道:“我也是来扫墓的。”曹锦儿道:“你给谁人扫墓?”金世遗道:
“我是给前辈女侠吕四娘扫墓来的。”曹锦儿道:“我辈同门,可并不认识有尊驾这号人
物!”
金世遗大笑道:“是么?”将铁拐向翼仲牟一指,朗声说道:“翼帮主,你还认不认识
我呀?”
翼仲牟走出来道:“曹大姐,这位金老兄前日曾帮过我们一个大忙。”曹锦儿十分不
悦,但翼仲牟是江南大侠甘凤池硕果仅存的弟子,又兼身任江南丐帮的帮主,在同门中的地
位极高,曹锦儿不得不给他几分情面,当下问明了事情的经过,便对金世遗说道:“既然如
此,看在我翼师弟的份上,我们不再与你为难,你就下山去吧。”金世遗道:“怎么?你要
叫我滚蛋么?”曹锦儿道:“不敢。我是客客气气的请尊驾下山。”
金世遗笑道:“老太婆,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哩!你请我不来,我来了,你也请我不
走!”曹锦儿道:“今日是我师祖独臂神尼的忌辰,你擅自闯来,我不治你不敬之罪,已是
大大给你面子。你再不知进退,当真以为没人能制服你么?”金世遗冷笑道:“天下哪有这
种道理,我来给你的长辈扫墓,居然也有罪了?好呀,你要与我较量,过了今日,我一准奉
陪。今日我是看在你的长辈吕四娘的死人面上,不便在她的坟前与你动手。”迈步便走,曹
锦儿将龙头拐杖一横,喝道:“金世遗,你往哪走?”金世遗无名火起,纵声笑道:“你真
的不许我上坟?”翼仲牟急忙上来劝道:“金老兄,今日是我们门人弟子和至亲友好扫墓,
你就改一天来吧!”曹锦儿冷冷道:“不成,改一天也不成。吕姑姑是一代大侠,给她上坟
的都是名门正派的侠义中人,我不能让一个声名狼藉之辈玷辱了她!”李源的儿子李应也
道:“你非亲非故,这坟嘛不上也罢。”金世遗“呸”的一口道:“吕四娘生前也没有你这
么气焰!”曹锦儿怕他口吐毒针,反身跃开,金世遗向前行进两步,只听得“当”的一声,
曹锦儿的龙头拐杖迎了上来,金世遗将她架住,冷笑说道:“你真的要迫我在吕四娘坟前与
你动手么?”
双杖相交,只听得又是“当”的一声,曹锦儿蹬、蹬、蹬的向后连退三步,路英豪、白
英杰、程浩、李英等一班人急忙跑土来,刀枪剑戟,排列面前,拦住了金世遗的去路,双方
剑拔弩张,看看就要大打出手,忽听得一个银铃似的声音叫道:“众位同门,且慢动手,请
听小妹一言。”金世遗撤回铁拐,心头“卜通”一跳,抬眼一看,不是谷之华是谁?
只见她从一块岩石后面缓缓走出,衣袂飘飘,容光夺目,江南七侠的门下,有许多人在
窃窃私议:“咦,这女子是谁?她是谁的门下?”原来她的这班同门,竟是有十之八九未见
过她。金世遗又是欢喜,又是有点埋怨,“怎的这个时候才出来?”
曹锦儿双眼一睁,悄声问道:“你是何人门下?”谷之华神色有点异样,但仍然是很平
静的答道:“弟子是吕四娘门下,参见掌门师姐。”谢云真听得曹锦儿问她,心中也好生奇
怪,原来她在吕四娘逝世之前的一年,曾到邙山,见过谷之华。这次同门聚集之先,她早已
对曹锦儿说过吕四娘有这样一位关门徒弟了,而且刚才曹锦儿来到,谷之华还招待过她;谢
云真心想:“曹大姐纵然健忘,也不应这样,怎的转眼之间便忘记了!”
这时江南七侠的门人后代尚未到齐,典礼尚未开始,同门的人数太多,虽然已在彼此交
谈,但尚没有按照次序,正式介绍。故此除了有限几人,如谢云真翼仲牟等人之外,其馀的
人都未见过谷之华。一听得谷之华自报姓名,说是吕四娘的关门弟子,大家都不免感到有点
诧异,更感到欣慰吕四娘在晚年的时候,收了这样一位好弟子,她的玄女剑法终于有了传
人。江南七侠之中,以吕四娘年纪最小,谷之华又是她晚年收的弟子,今年不过十九岁,比
起曹锦儿,年龄相差三倍,许多师侄辈都比她年长,加上人又长得那样秀丽,因而也就更加
引人注意。
谷之华自报姓名之后,曹锦儿面色仍是甚为严峻,眼睛啾着谷之华缓缓问道:“你有什
么话说?”谷之华道:“启禀师姐:我师父在生之时,曾说过她有位好友,住东海蛇岛,名
叫毒龙尊者。据我所知,这位毒龙尊者便是金世遗的师父。”谢云真道:“不错,我也曾听
天山派的掌门人唐晓澜说过,有这件事。”谷之华又道:“金世遗的师父与我的师父渊源甚
深,他今日前来拜墓,似乎可以容许他厕身在亲朋之列。”揆情度理,亲朋前来祭扫,死者
的后人是断断不能拒绝的,纵然他是坏人,那也只有暂时搁过一边,让他磕了头再算。”曹
锦儿无奈,只好说道:“既是如此,就请这位金先生暂时站开,待我们祭扫之后,你再尽你
的心意吧。”
曹锦儿既然以礼相待,金世遗自然不好僭越,只得退过一旁,把眼看时,只见谷之华也
正望着他。金世遗面上一红,后悔自己不该扮成这个模样上山。同时,他的怒气也被谷之华
温柔的眼光所溶化了。
曹锦儿见风潮已息,说道:“程浩,你将名单给我。”程浩是江南七侠中周浔的大弟
子,这次负责登记上山扫墓的同门名字,听得掌门师姐唤他,便将名单交出,禀道:“这次
已经来到的同门长幼三辈,共是六十四人。有六位因事不能来,还有三位说是要来的,现仍
未到。”曹锦儿道:“不必再等他们啦。咱们十年一次大聚会,以这次到的人数最多。师姐
师叔地下有如,亦当欣慰。”
曹锦儿按着名单的次序,将长幼三辈同门的名字一个个念了出来,按着班辈排列。金世
遗凝神细听,只听她念了一个又一个,念了约有三四十个,仍然没有念到谷之华的名字,不
禁大为奇怪。要知谷之华虽然年轻,却是吕四娘的嫡传弟子。江南七侠都已去世,她的班辈
使与曹锦儿、翼仲牟一样,是同门中最长的一辈了,现在曹锦儿已念到第二辈弟子的名字,
仍然未见有她,这实在太过出乎常理之外。
不但金世遗奇怪,一众同门也都觉得奇怪。过了一会,曹锦儿念过她两个孙儿的名宇,
这乃是第三代中最年幼的两位,念完之后.曹锦儿将名单一卷,说道:“你们披次序排列
好,等会使到师祖墓前行礼。”
这时只有谷之华孤伶伶的站在一边,众同门窃窃私议,程浩更是惊疑之极,小道:“我
明明列有她的名字,难道是师姐看漏了。但即使是一时漏过,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一
遗,也应该发觉了,怎的不见师姐叫她?”翼仲牟忍耐不住。他在同门之中,名次排在第
二,挨着曹锦儿,便在她耳边悄悄问道:“师姐,你是不是漏了一人?”
曹锦儿双目一张,同谷之华招手说道:“你过来。”谷之华也不明白她何以漏了自己,
甚是尴尬,走过来道:“师姐,你有何吩咐?”曹锦儿道:“把你的宝剑留下,将我吕姑姑
的剑谱交出来!”谷之华大吃一惊,道:“师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曹锦儿道:“贺剑和
剑谱都是我本门之物,岂能由你带去!”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曹锦儿这话分明是不把谷之
华当作本门弟子,所以要她缴还宝剑、剑谱。金世遗心道:“吕四娘在江南七侠之中武功第
一,这老婆子莫非是觊觎吕四娘的玄女剑法,要占为己有么?”一众同门,则都知道曹锦儿
虽然严厉,却很正直,断无攘夺同门剑谱之理。正是因此,越发觉得莫名其妙了。
谷之华呆了一呆,定了心神,大声问道:“请问掌门师姐,弟子犯了什么过错,师姐要
将我逐出门墙?”
曹锦儿冷笑道:“若是你犯有过错,我岂只仅仅将你逐出门墙?”逐出门墙乃是极严重
的处罚,在武林之中,这种处罚仅次于身受诛戮。谷之华再也忍受不住,朗声说道:“各位
武林前辈在此,请问有没有这样的规矩:并无过错,也要逐出门墙?”曹锦儿道:“这是我
本门的事情.你想请人干预么?”本来有几位武林前辈意欲仗义执言,听得曹锦儿这么一
说,只好暂且忍着。
谷之华又大声说道:“那么请各位同门评理,是否任从掌门人个人的好恶,便可以随意
将同门驱逐?”一众同门,面面相觑,大家都觉得曹锦儿的所为太出乎常理之外,翼仲牟低
声说道:“师姐请再考虑,武林中历代相沿的规矩,除非是犯了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罪
行,或者是叛师投敌,那才可以将他逐出门墙。咱们邙山一派,打从祖师创派至今,被逐出
门墙的只有了因一人,那时他的罪行是天下咸知,并由同门公决才执行的。”曹锦儿冷笑
道:“仲牟,这些规矩,难道我还不知道吗?”忽地提高了声音,面向谷之华道:“你当真
要我说出来吗?我为你着想,还是以不说出来为妙!”
谷之华大声说道:“我有什么过错,请师姐尽管说出来。若是果然罪有应得,我死而无
怨!”
曹锦儿道:“好,你既然迫我说,我只好说出来了。我先问你,你姓什么?”谷之华
道:“弟子姓谷,名唤之华,刚才不是已经禀告了师姐么?”曹锦完道:“你父亲是谁?”
谷之华道:“襄阳谷正朋。”谷正朋是鼎鼎有名的两湖大侠,到会之人,个个知道,心中想
道:“纵许这小姑娘当真犯有什么过错,看在她父亲的面上,也当从宽处理才对。”
曹锦儿面色一端,利箭般的眼光紧紧盯着谷之华,追着问道:“我是问你的生父,谷正
朋是你生身之父么?”谷之华道:“他虽然是我的养父,但我自幼蒙他抚养,便和生身之父
一般。”曹锦儿道:“那么,你本来不是姓谷的了?你原来是姓什么?”谷之华道:“我问
过义父,义父说我姓孟。”曹锦儿突然又提高声音问道:“那么你生身之父是谁?”
谷之华眼圈一红,含泪说道:“弟子蒙义父收养之时,尚在襁褓之中,直到如今,还不
知道生身之父是谁。”
曹锦儿冷笑道:“嗯,你倒是个很有天性的孝女。你义父前年去世,他临死之时,也没
有告诉你么?”谷之华难受之极,哽咽说道:“我义父也不知道,若然他告诉了我,我还能
不去找我生身之父么?”
曹锦儿淡淡说道:“那么我告诉你,你的生父就住在太行山下,离此不过三日路程,他
的真名字我不知道,江湖上都叫他做孟神通!”
此言一出,群情耸动。到会之人,谁都知道孟神通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而且行踪诡
秘,二十年来下落不明。岂知他就往在太行山下,更料不到的是这个谷之华竟然是他的亲生
女儿!
金世遗一生之中不知经过多少可怕的事情,只有这一次令他惊得呆了,“她,她是孟神
通的女儿?她是孟神通的女儿!不,不!这事情我怎也不能相信!”谷之华就站在他的面
前,气度是那么高贵端庄,他又知道她的心地是那样善良宽厚。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孟神通的
女儿?不但金世遗是如此想,到会诸人也是如此想,若这谷之华的丰度神情,那里有半丝
“邪气”?其实这也无怪其然,谷之华被两湖大侠谷正朋养大,又在吕四娘门下经过将近十
年的薰陶,她又怎可能带有半丝邪气?
谷之华的面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喃喃说道:“我是孟神通的女儿?我是孟
神通的女儿?师姐,你,你这话是真的么?”
曹锦儿面向着墓园后面的来宾,招手说道:“柳大哥,请你过来。”一个年约四十的灰
衣男子神色沮丧,缓缓走出,谷之华一见,说道:“柳行森,柳大哥,是你吗?”柳行森是
谷正朋的徒弟,谷正朋一生只收有这一个弟子,谷正朋没有儿女,故此将谷之华当作女儿,
与柳行森名义上是师徒,实则也如父子一般。谷之华八岁那年,就是柳行森将她送上邙山
的。柳行森垂头说道:“事到如今,也由不得我不说了!”
曹锦儿却向翼仲牟问道:“翼师弟,周骥师兄二十年前在山东道上被害,仇人查出了
吗?”翼仲牟正在心乱如麻,被师姐一问,怔了一怔,即答道:“查出来了,正是孟神通。
前几天我们才与他大斗一场,小弟自愧无能,让他逃了。”但他对孟神通的女儿,却怎么也
恨不起来。
曹锦儿道:“周师兄被害之后,你曾邀请了许多武林朋友搜查凶手,有这事么?”翼仲
牟道:“不错,事后我也会禀告师姐得知。只因师姐当时远在河南,不及请师姐出来主
持。”曹锦儿道:“你这件事情做得很对,我不是怪责你这件事情。我只是问你,你还认得
这位柳大哥吗?”翼仲牟道:“认得,他是柳行森大哥,当时他是和谷老前辈一同来的。”
曹锦儿道:“柳大哥,请你说一说当时追查凶手。在途中遇见一件什么事情?”柳行森
望了谷之华一眼,说道:“当时各路英雄分头搜查凶手,我和师父一路,追到了青云河附近
的一处荒野,忽然发现有一个重伤的妇人抱着一个年方周岁的婴儿,卧在荒野之中,奄奄待
毙!”
听到这里,人入都觉心头沉重。柳行森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师父动了恻隐之
心,将这两母女救起,带回家中,那妇人身受重伤,不多几天便死去了。在她去世之前,我
师父也曾问她身世来历,何以受伤,那妇人只说是被仇家所书,谁是仇家,她却不肯说出
来。身世来历,更不肯讲:只在临死之前,指着这个孩子,说了一个“孟”宇,意思是说这
个孩子姓孟。一说之后,便即咽气。我师父起了疑心,检查她所遗下的衣物,发现有孟神通
的独门暗器冷镖,才知道这妇人是孟神通的妻子。我师父再去查问,不久之后,又打听到孟
神通妻子的死因,原来孟神通和妻子中途遇敌,孟神通杀了几人,力战突围,她的妻子却受
了重伤,与他失散。不过追踪她的那几个人,也都受了她的冷镖所伤,不敢再追。料想是她
打退了敌人之后,亦已力竭筋疲,故此卧在荒野之中奄奄待毙。所以那妇人口中所说的仇
家,其实就是搜捕孟神通的一班侠客!”
柳行森歇了一歇,眼光慢慢的从谷之华身上移开,继续说道:“我师父知道了她就是孟
神通的女儿之后,十分为难。这婴儿活泼可爱,欲待不要,怎生舍得?师父那时曾叹了口气
说道:.“父母有罪,婴儿无罪。”就这样便将她收养下来。孟神通的仇家太多,师父怕这
女孩子长大之后,会有麻烦,故此将她的身世隐藏起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谷之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感到耻辱,也感到羞惭。柳行森低声说道:“师妹,你
别怪我。曹老前辈问到,我不能不说出来。有一件事情,你还未知道。半年前我本来要到邙
山探你,途中遇到了孟神通的大弟子项鸿,我几乎丧生在他拿下,幸得曹老前辈解救。她要
搜寻所有关于孟神通的线索,我给你隐瞒了二十年的身世秘密,不能不向她说了。”众人一
直在凝神静气的听柳行森说话,这时才注意到柳行森的模样,见他面黄肌瘦,太阳穴旁边的
几丝黑气还没有褪净,料想他定是受了修罗阴煞功的伤害,大病过后,至今元气未复。
曹锦儿缓缓说道:“各位同门在此,柳行森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谷之华是孟神通的女
儿,这事情已无可置疑,他父亲是本门的大仇人,我们怎放心得下,鳌一个仇人的女儿,混
在本门之内?”
江南七侠的门人弟子,看看掌门师姐,又看看谷之华,大家都默不作声,过了半晌,翼
仲牟低声说道:“吕姑姑收她做徒弟的时候,不知道谷正朋可曾将她身世来历讲明?”按照
武林规矩,若然吕四娘已经知道了谷之华是本门的仇人,而还肯收她的话,那么这责任就该
由吕四娘来负,除非谷之华木人再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否则别人无权代吕四娘来清理
门户。
曹锦儿道:“柳大哥,当时是你将她送上邙山的,请你把当时的情形再说一说。”柳行
森道:“我师父收了她做养女之后,心中常感不安。江湖上要向孟神通寻仇的人越来越多,
我师父想她成为一个名门侠女,好赎她父母的罪愆,想来想去,当今之世,只有吕四娘是足
以领袖群伦的大侠,恰巧吕四娘又曾到过我师父家中作客,见过这个女孩子。吕四娘很喜欢
她,说她生有慧根。所以待到她八岁那年,我师父使命我将她送上邙山,恳求吕四娘收她为
徒。我师父说,若是吕四娘查问起她的来历,你就直说。.我带她见了吕四娘之后,吕四娘
一句话也没有问,毫不推辞,便将她收下了。我儿此情形,怕说出之后,反为弄得不妙。因
此吕四娘既然不问,我也就不说了。至于以后我师父曾否向吕四娘提及,我就不知道了。”
曹锦儿道:“我吕姑姑是饱读诗书,深明礼义,平生行事,没有半点瑕疵的一代大侠,
若然知道了她是大魔头孟神通的女儿。岂肯将她收留?想来谷正朋也是不曾对她说过的了。
各位同门,即算她不是本门仇人的女儿,咱们就是为了四师叔生前的声誉,也不能让一个武
林公敌的女儿做她的衣钵传人,玷污她一生的声誉!”谷之华面上一阵红一阵青,收了眼
泪,说道:“掌门师姐,我自问并没有做过玷污师父声誉的事情。”曹锦儿道:“现在没
有,焉知将来没有?你父母是那样的人,我怎能信得你过?何况你而今已经知道了你的生身
之父,他日本门与孟神通算账之时,你与他有父女之情,我又怎放心得下?现在你并无过
错,只要你缴回剑谱,交还宝剑,并不废掉你的武功,对你已经是非常宽厚了,你还不服
吗?”
谷之华道:“我义父曾否对我师父言及,我不知道。可是我师父仙逝之前,却曾有遗言
留下。”曹锦儿道:“什么遗言?”谷之华道:“她说孟、孟神通就住在太行山下,她已知
道,当时我就问,就问……”曹锦儿道:“问什么?”谷之华道:“那时我并不知道他是我
生身之父,我就问、就问……”翼仲年道:“你就问你师父,为什么不将孟神通除掉,是也
不是?”谷之华点了点头,曹锦儿大声问道:“你师父怎么说?”
谷之华道:“我师父说,本门之中自然有人会与那,那,孟,孟神通算账,不必你去下
手。”
照礼法习俗,为子女者不能直呼父母之名,所以谷之华在说到“孟神通”的名字时,也
显得有点尴尬,不过她终于直呼其名了。在场的一班江湖侠义道听来,虽然稍稍有“不自
然”的感觉,但人人都是如此想道:“这女子在襁褓之中离开了父亲,二十年来她受的是两
湖大侠谷正朋和吕四娘的教养,早已是我辈中人,和孟神通没有半点关连,也没有半点相
似,其实也不能把她当作孟神通的女儿了。”
谷之华歇了一歇,继续说道:“我师父在仙去之前,留下遗言道,将来若有本门中人要
找孟神通算账,你可以将我所写的三篇“少阳玄功秘诀”交给他们。我师父说,她在十年之
前已知道孟神通住在太行山,不过未练成破解修罗阴煞功的本领,所以孟神通不来犯她,她
也便暂时不管。
后来她用了十年功夫,参悟这少阳玄功,虽然还不能破解修罗阴煞功,但却可以抵御修
罗阴煞功的那种邪毒之气。有了内功根底的人,学少阳玄功,最多不过一年半载的功夫便可
学成,她说只要本门中有两三位高手能练成少阳玄功,便可以制服得往孟、孟神通了。这三
篇少阳玄功秘诀我已带来了,现在便交给掌门师姐。”翼仲牟很留神的听谷之华的说话,听
完之后,沉吟半晌,低声对曹锦儿说道:“听她所说的师父遗言,似乎吕师叔已知道她是孟
神通的女儿,所以不让她下手,却叫她将那少阳玄功秘诀交给我们。这样看来,是否可以稍
稍从宽处理?”
曹锦儿双眉一竖,说道:“这只是猜测之辞。吕师叔若然知道她的来历,又愿宽恕她的
话,定然会有遗言留下与我。吕师叔在仙逝之前的几个月,你和谢云真曾上过邙山,当时她
可有什么说话么?”翼仲年道:“那时吕师叔已自知在生之日无多,她说有你做掌门人,她
很放心得下,其他没有什么说话。”
曹锦儿点点头道:“这就是了。我一生正直,她老人家当然信得过我。”突然提高声调
对谷之华说道:“念在你献出少阳玄功秘诀的份上,我可以稍稍从宽处理。我吕姑姑那柄霜
华剑可以让你带去,至于那本玄女剑法的剑谱,那是我师祖独臂神尼的心血,是本门的宝
物,你必须交出来。你脱离了本派之后,只要你不为非作恶,本门弟子也绝不会把你当作敌
人!”谷之华颤声说道:“掌门师姐,你、你仍然不肯让我留在门墙之内么?”曹锦儿冷冷
说道:“我的话已经说的非常清楚了,难道你还听不明白?”
谷之华道:“师父仙逝之前,将剑谱郑重的交托给我,叫我继承她的衣钵,我不能辜负
她十年来栽培的心血!”曹锦儿怒道:“你敢不听我的命令吗?我叫你好好交出来,已是给
了你面子,你若抗令不遵,我可要执行本门的刑罚了!”翼仲牟面色沉暗,似乎想要说话,
曹锦儿望他一眼,又重复说道:“这女子乃是本门大仇人的女儿,如今她又已知道了她的生
身之父,谁敢担保她不念在父女之情,与孟神通勾通?谁放心得下她混在本门之内?”
曹锦儿这番说话乃是向同门说的,同门中人虽然有若干人不以为然,但想到这也是应有
的顾虑,谁都不敢说话。曹锦儿的眼光扫到了翼仲牟身上,翼仲牟也低下了头,心里十分难
过。他是有点可怜谷之华,但孟神通恰恰就是杀害他师兄的凶手,又是曾经用修罗阴煞功伤
害过他的大仇人,他也不便袒护她了。
谷之华的同门都默不出声,金世遗却忍耐不佳,突然仰天大笑三声,走出来道:“我敢
担保她!”曹锦儿道:“你是什么人,你敢干预我本门的事情?”
金世遗道:“不错,我是外人,不过,你处事不公,我便要仗义执言”不让你欺负一个
孤苦伶仃的女子!”说罢又哈哈大笑。曹锦儿道:“你笑什么?我怎样处事不公?”金世遗
道:“我笑你身为一派掌门,却是毫无见识!”曹锦儿气得浑身颤战,正待发作。金世遗已
抢着说道:“两湖大侠谷正朋说得好:父母有罪,婴儿无罪。她在襁褓之中便离开父母,孟
神通所做的事情,岂应责怪到她的身上?那三篇少阳玄功秘诀。她本来可以隐瞒不报,她却
交给了你们,让你们去对付她的生身之父,这等苦心,你还忍苛责她吗?试想,若没有这三
篇少阳玄功秘诀,你们哪一个打得过孟神通?”
曹锦儿勃然大怒,喝道:“你这恶名远播的疯丐,居然胆敢指责我处事不公?我今日就
要先为江湖除害,把你拿下了!”金世遗哈哈大笑道:“你敢!”曹锦儿的龙头拐杖一抖,
霍的便是一拐打来,路英豪、白英杰两人跟着双剑剌出,这两人刚才在金世遗手下吃了大
亏,如今仗着师姐壮胆,剑招使得非常凌厉。
大笑声中,只见金世遗的铁拐一横,当的一声巨响,曹锦儿的龙头拐杖给震得弯过一
边,路英豪和白英杰的双剑又一次脱手飞出。曹锦儿的长幼三代同门吃惊非小,纷纷拥上。
金世遗拔出拐中的铁剑,用铁拐压着曹锦儿的拐杖,左手的铁剑一阵疾挥,只听得叮当之声
不绝于耳,有六七个功力稍弱的弟子,手中的兵器都给他的铁剥削断了!
翼仲牟甚是为难,他曾受过金世遗之恩,可是眼见师姐不敌,他又岂能不去助阵。就在
他踌躇之际,金世遗大喝一声,李应的一条三节棍又给他削去了两节,曹锦儿的拐杖遮拦不
佳,竟给他迫得连连后退。翼仲牟叫聱不好,飞步上前,只见金世遗的铁剑一挥,一招“长
虹经天”,将曹锦儿的几个师弟都拦在一边,那根碗口般粗大的铁拐,已向着曹锦儿直砸下
来,双杖相交,火花飞溅,曹锦儿的拐仗弯成了新月弧形。
就在这时,忽听得“当”的一声,谷之华一剑飞来,往上一挑,将金世遗的铁拐挑起,
曹锦儿的压力减轻,将龙头拐仗抽出,气喘吁吁,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这时翼仲牟方才
赶到,挡在师姐的面前。
金世遗大感意外,双目一睁,说道:“好呀,我给你主持公道,你怎敢反帮起她来
了?”谷之华目蕴泪光,剑尖一指,说道:“金世遗,你下山去吧!”金世遗道:“你甘心
受她的欺负吗?”谷之华道:“这是我本门的事情,你,你看在我的份上,下山去吧!”
曹锦儿缓过口气,将能头拐仗一拗,恢复了原形,大怒说道:“谁敢放他下山?在此邙
山圣地,岂能容这恶丐猖狂?非得把他拿下不可!”要知邙山一派,历史虽然不算长远,仅
仅一百多年,但它的创派祖师乃是前明公主独臂神尼,传下来的江南七侠,个个都享有大
名,尤其是以甘凤池和吕四娘两人,一个是武林领袖,一个是剑学大师,领袖群伦,遗芳后
世。再传下来,便是曹锦儿这辈,身为帮主者,先后曾有数人之多。声势更为浩大。即算曹
锦儿的后辈,也有许多是江湖上的成名豪杰。总之,邙山派的兴起之速,享誉之隆,在武林
中可说是罕见的奇迹。今日恰值独臂神尼逝世约五十周年,邙山派长幼三代同门聚集于此,
却不料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被金世遗大闹邙山,连掌门人都给他打败,替曹锦儿着想,若
是不将他擒获,的确是扫尽面子的事。
谷之华左右为难,是遵从师姐之命,捉拿金世遗来将功赎罪呢?还是与金世遗一同逃下
山去?正在踌躇,只见几十位同门,已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将金世遗和她,都围在圈子
之内了。
剑拔弩张,眼见恶斗又将再起;就在这时,忽听得山顶上传出号哭之声,翼仲牟抬头一
望,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三个生面人,一个是老和尚,满面杀气,在他的背后,是两个锦袍
玉带的官员:这三个人正在独臂神尼的墓前点燃香烛,哭声就是那个老和尚发出来的,哭得
厉之极,好像含有满腔怨毒之气,所有来宾,无不惊奇!
这几个人刚才来到的时候,正值曹锦儿与金世遗恶战,邙山派的弟子谁都没有留意他
们。来参加扫墓的各路英雄,虽然心有所疑,但彼此同是来宾身份,当然不便拦阻。直到他
们哭出声来,这才个个惊奇,人人诧异!要知独臂神尼乃是前明公主的身份,如今竟有两个
朝廷命官来给她哭坟,这已经十分古怪;而且邙山派的弟子尚未行礼,他们却先祭扫起来,
这更是出乎常理之外了!
这件怪事突如其来,邙山派的弟子不由得都分了心神,放松了对金世遗的包围,翼仲牟
道:“师姐,你认得这几个人吗?”曹锦儿皱眉思索,还未曾回答,另一件更令人骇异的事
按着发生,坟地上本来遗下十多把铁铲,乃是邙山派的弟子在扫墓之前,用来铲草覆土,修
整墓园的,刚才因为大家一拥而上,去对付金世遗,就把铁铲搁在地上;这三个人在独臂神
尼的墓前哭过之后,随手拿起铁铲,转到吕四娘的坟前,那老和尚突然一声怪笑,戟指骂
道:“犯上作乱的贼婢,你生前我不能杀你,死后也要你骨无存!”把手一挥,三把铁铲,
一齐向吕四娘的坟门铲去!吕四娘一生受人钦敬,谁也想不到竟会有人来挖她的坟,群雄呆
了一呆,霎时间,喝骂之声,如雷震耳。说时迟,那时快,早有两个邙山弟子扑了上去,施
展大擒拿手法抓那个老和尚的胳膊,那个老和尚头也不回,但贝他双肩一耸,这两个弟子登
时给抛上半空,参加扫墓的武林英杰将近百数,看得清楚的不过几人,其他的人根本就瞧不
见那个老和尚动手,喝骂之声倏然间又静上下来。
翼仲牟大吃一惊,这老和尚所用的竟是他本门的“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在江南七
侠之中,以甘凤池最擅长这种功夫,翼仲牟是甘凤池的嫡传弟子,也自愧不如!
就在这时,又有几个邙山派的弟子扑上前去,这回那老和尚根本就不动手,但见那个军
官模样的人抡起铁铲,呒僻啪啪的一阵乱打,几个回合下来,刀枪剑戟,撒满一地,邙山派
弟子的兵器竟然都给他们打落了。翼仲牟和曹锦儿留神观看。虽然仅是几个回合,但那两个
军官已接连用了好几般武艺,而且都是她本门的武功。那老和尚哈哈大笑,朗声说道:“你
们这班小辈,见了我还不磕头,居然还敢与我动手吗?”
曹锦儿与翼仲牟急忙舍了金世遗,喝上了众人,走上前去,那老和尚傲岸之极,同着曹
锦儿说道:“锦儿,你僭位掌门,竟然不认识我么?”正是减法欺师翻旧案,凶僧气太嚣
张。




梁羽生《云海玉弓缘》
第十一回凶僧辣手图翻案侠女青霜护掌门

曹锦儿怔了一怔,蓦地双肩倒竖,怨声骂道:“吕师叔当年宽大为怀,只诛首恶,没问
你助纣为虐之罪,你今日竟还有颜面到她的坟前捣乱!”那老和尚冷笑道:“我今日此来,
正是要了结当年的这桩公案!老实告诉你吧,我师父当年惨遭杀戮,我今日非给他报仇雪恨
不可。我岂只“捣乱”,我还要掘吕四娘的坟墓,毁她的棺材,将她的骨头烧灰,然后整顿
邙山门户!”
原来这老和尚名唤灭法上人,正是了因的徒弟。独臂神尼的门下,本来共有八人,以了
因为首,除了吕四娘因为是独臂神尼的关门弟子之外,其他六人:曹仁父、李源、周浔、白
泰官、路民瞻、甘凤池,他们的武功都是了因代师传授,后来因为了因大逆不道,叛师叛
国,吕四娘奉了师父的金牌遗命,会合同门,在独臂神尼墓前,将了因杀死,其时了因已收
有两个徒弟,吕四娘因为他们的恶迹并未昭彰,虽然也随着了因做过一些恶事,但可说是迫
于师命,不敢不从;吕四娘念在同是邙山一脉,既然杀了了因,就不再追究他们了。不过经
过同门公决,了因这一支人,从此被清洗出邙山派外。
了因这两个徒弟从此也就不敢再在江湖上出头露面,大约过了十年光景,了因的大徒弟
早死,二徒弟出家为僧,自己取名为灭法和尚,他为人深沉之极,几十年来勤修武功,只因
他畏惧吕四娘,所以在吕四娘生前,他不敢贸然发难。曹锦儿虽然知道有这一个人,但他既
然销声匿迹,曹锦儿也就几乎忘记他了。想不到他在独臂神尼逝世的五十周年,竟然带了两
个徒弟,突然在邙出出现!
江南七侠之中,除了吕四娘之外,其馀六侠的武功,既然都是了因所授,灭法和尚继承
了因的武学,也就身兼六个支派的所长,刚才他用“沾衣十八跌”的功夫,跌翻两个邙山派
的弟子不过是小试其技而已。
灭法和尚表明自己的身份之后,立即大剌剌的问道:“曹锦儿,你这个掌门人的位子是
谁给你立的?”曹锦儿大怒说道:“你凭什么身份敢来问我?”灭法和尚道:“我师父是独
臂神尼的首徒,我是他硕果仅存的弟子,排起长幼尊卑之序,几时轮得到你?即算我谦让不
为,你们推举掌门,也该先向我请示!”翼仲牟冷冷说道:“灭法和尚,你早已不是邙山派
的弟子。我曹师姐接任本派掌门,乃是吕师叔生前指定,如何轮到你管?”灭法和尚冷笑
道:“当年吕四娘以本门最幼的师妹身份,犯上作乱,诛戮掌门师兄,排斥我们这一支人,
我今日正是要把这件案子翻过来,她的措施,我根本就不承认。所以今日掌门人的位子,非
重新推定不可!”
翼仲牟斥道:“了因叛师投敌,当年本派清理门户,明正其罪,将其诛戮,武林同道,
无一异议,铁案如山,岂容更改?你不念本派前辈对你赦免之恩,竟敢到此胡作非为,我邙
山派岂能饶你?”灭法和尚冷笑道:“翼仲牟,你如今身为邙山派一个大宗的宗主,【按:
江南七侠分为七支,各为一宗;其中又以甘凤池、白泰官两支人最盛,称为邙山派下面的两
个大宗。】又是江南丐帮的帮主,在武林中也算得有点名气了,饮水思源,你对我的师父应
该如何感恩戴德?你可知道,你师父甘凤它的武功也是我师父传授的吗?你今日竟敢直呼我
师父的名宇,只凭这一点,我就先不饶你!还有你曹锦儿,当年你以晚两辈的身份,也踉着
吕四娘叛上作乱,今日又潜位掌门,更不可恕!如今我有两条路由你选择,第一条是你与我
单打独斗,只要你接我的十招,我就承认你是邙山派的掌门;第二条是你向我叩头谢罪,另
选掌门,另外还要为我师父建墓立碑,披麻带孝,好了结当年那桩公案!”
曹锦儿气得七窍生烟,不待灭法和尚说完,便即举起龙头拐杖向他打去,翼仲牟提起镔
铁拐仗,给师姐掠阵。灭法和尚哈哈一笑,身躯一侧,避开曹锦儿打来的拐杖,不先还手,
却向着翼仲牟喝道:“咄,我师父这根禅杖你还不还给我么?”原来翼仲牟所使的这根镔铁
宝拐,乃是甘凤池当年在了因身死之后,将了因的禅杖在邙山石壁之中拔出,改成铁拐,传
给他的大弟子吕青的,吕青因此得了个“铁拐仙”的称号,吕青死后,这根铁拐又传给他的
师弟翼仲牟,故而灭法和尚有此一言。
灭法和尚声到人到,但见他一个“盘龙绕步”,闪过了曹锦儿的一拐,立即便抢到了翼
仲牟的跟前。翼仲牟一招“雷电交轰”,铁拐舞起了一道圆圈,隐隐带着风雷之声,同灭法
和尚的光头击下。灭法和尚喝声:“来得好!”挺肩一接。“蓬”的一声,击个正着,翼仲
牟忽觉那根铁拐向旁一滑,心中一凛,说时迟,那时快,灭法和尚早已一掌斩来,掌势飘忽
之极,以翼仲牟那样的武功,竟也不知他打向哪个部位,刚刚要使“铁板桥”的功大闪避,
灭法和尚已抓着了杖头,向前一送,翼仲牟蓦觉一股大力撞来,本来以他的武功而论,虽然
不是灭法和尚的对手,最少也可抵敌个二三十招,只因他在前几天受了孟神通修罗阴煞功所
伤,虽得天山碧灵丹调冶,元气仍未恢复,被灭法和尚顺着他后仰之势一送,翼仲牟登时跌
翻,铁拐也给他劈手夺去。可是翼仲牟在跌下之时,也还了他的一掌,扫中他的手腕。
灭法和尚手惋一缩一伸,翼仲牟跌出了一丈开外,灭法和尚将那根镔铁拐仗掣在手中,
哈哈笑道:“翼仲牟,本门沾衣十八跌的武功,你还得苦练勤修!”一个转身,曹锦儿的第
三招“五丁开山”刚刚使出,灭法和尚手腕一抬,双拐相交,但听得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
聋,曹锦儿虎口酸麻,不敢硬接,杖头一颤,回仗一戳,竟然用粗重的拐杖使出判官笔的招
数,刹那之间,连点灭法和尚的七处大穴。可是灭法和尚继承了因的武功,曹锦儿这一招虽
然厉害,却是对他无可奈何,但见他铁拐一挥,也是一招“五丁开山”,铁拐点了五下。将
曹锦儿的招数尽都化开,反而戳到了曹锦儿胸口的“璇玑穴”,曹锦儿迫得回拐防身,又硬
接了他的一杖,这一下的劲道比刚才更猛,曹锦儿踉踉跄跄的向后连退三步,灭法和尚如影
随形,跟踪追击,一拐紧似一拐,将曹锦儿迫得透不过气来。
邙山派众弟子看得惊心动魄,要知曹锦儿是掌门人的身份,亲自与敌人动手,众弟子可
不便涌上去助阵。何况灭法和尚声言要与曹锦儿较量本门的武功,邙山派的弟子若然以多为
胜,当着这么多的武林英杰面前,纵然胜了,也是有伤颜面。
跟灭法和尚来的那两个军官也看得目不转睛,看到了第五招,灭法和尚已经完全占了上
风,杖影如山,将曹锦儿笼罩得风雨不透,那两个军官松了口气,相视而笑。灭法和尚忽地
喝道:“你这两个蠢娃娃,你们到邙山是作什么来的?还不赶快掘了吕四娘的坟墓!”那两
个军官应声“遵命!”拾起铁铲,立即又同吕四娘的坟头铲下。
是可忍孰不可忍,两个名叫于郊、裘玉的邙山派弟子跑了出来,他们是白泰官的得意弟
子,在邙山派现存的第二代弟子中,武功仅次于翼仲牟、曹锦儿、卢道磷、林锦笙四人,如
今曹锦儿正在与灭法和尚对敌,翼仲牟受伤不能再战,卢林二人这次因事未有参加,他们二
人已是邙山派弟子中武功最强的两个了。
那两个军官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头也不回,拔出佩剑,反手便迎,另一只手仍然掩
着铁铲铲土。
白泰官是江南七侠中的“神刀手”,他所传的刀法以快、狠、多变驰誉武林,于裘二人
乃是他的入室弟子,一上来便展开师门绝技,快刀斩落,但听叮叮当当之声有如繁弦急奏,
竟似有几十口刀同时斩落一般,快到难以形容。
可是那两个军官竟然头也不回,就用佩剑反手接刀,施展的也是自家的快刀绝技,剑法
刀法本来大有差异,如今他们用佩剑当成短刀来使,虽然一样是自家的刀法,但因为剑有两
边锋刃,轨削的部位,出手的轻重,却又与短刀不尽相同,千裘二人不懂得适应,攻得快,
败得也快,斩到第十六刀,便听得嗤嗤雨声,两人的手腕都给划破了一道口子!
他们虽然斩了一十六刀,却不过是晃眼的工夫,曹锦儿在这时间之内,只不过挡了灭法
和尚的一招,便见这两个师弟败了下来,又惊又怒,险险给灭法和尚的铁拐打中。灭法和尚
哈哈笑道:“你们号称邙山派的第三代弟子,却连我的徒弟也打不过,本门武功未免太粗疏
了,你还有脸皮做掌门人吗?”
要知了因和尚这一支人若然不是给邙山派清洗出去的话,这两个军官便应该算是邙山派
的第四代弟子,论起辈份,于裘二人是他们的师叔。虽然白泰官的武艺乃是了因代师所传,
依序类推,了因的徒孙也就等于白泰官的徒弟,但在名义上于裘二人终是长了一辈,长辈败
给晚辈,在武林中是最失体面的事情。于裘二人气得七窍生烟,以他们的功力而论,本来可
以赢得那两个军官的,只因不适应他们的刀法,致遭败绩,实在感到非常不值,可是他们乃
是邙山派中有数的高手,在武林中也是颇有地位的人,他们以师叔的身份败给师侄,若然不
肯认输,再上去挑战,那就不唯有失体面,且是迹近无赖了。因此他们虽然怒火冲天,也只
得一声不响。
就在邙山派的弟子大感踌躇,不知再派谁去之际,那两个军官又在吕四娘的坟头上倒了
几铲泥土,翼仲牟大叫“反了,反了!”挣扎起来,在他徒弟的手上夺过了一柄铁尺,便待
上前拚命。
他刚刚受伤,邙山派的同门岂肯让他再战,有几个人拦着他,另有几个人跑出去,在这
危急关头,他们迫不得已,只好以多为胜,先制上那两个人铲吕四娘的坟再说。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那几个邙山派的弟子刚刚跑上墓道,陡然间忽见一个人飞身跃起,
有如大鹏般凌空抓落,那两个军官,还未来得及转身,铁铲刚刚举起,便给这个人一手一
个,抓着背心,摔将出去,刚刚跌在翼仲牟的跟前,跌得四脚朝天,动弹不得。
这个人正是金世遗!
金世遗这一下突如其来,大出众人意外,想不到他刚刚遭受邙山派的围攻,如今却忽然
为邙山派出手,擒了那两个掘墓的军官。
灭法和尚虽然以前没有见过金世遗,但却是闻名已久,一见他这形貌举止,立即知道他
便是江湖上所说的那个“毒手疯丐”,不由得心中一凛,想道:“这果然名不虚传,看来武
功不在我下。”铁拐一挥,将曹锦儿迫退三步,随即仰天笑道:“曹锦儿,你这掌门人却原
来是要倚靠外人来给你撑腰么?邙山派枉称名门正派,即算你请外人撑腰,也不该请一个恶
名远播的毒手疯丐来呀!哈,哈,天下英雄在此,就凭这一点你已扫尽了本派面子,我今日
非把你逐出门墙不可!”
曹锦儿臊得满面通红,大怒骂道:“谁请外人帮忙来了。你胡说八道,吃我一拐!”她
本来想顺口骂金世遗的,但话到口边,转念一想:金世遗这一举动到底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便骂不出来了。何况刚才他们与金世遗由争吵以至动手的事情,到会的各路英雄觐见亲闻,
又何必自辩?不过曹锦儿既不敢再骂金世遗,又没有自辩,反来覆去,便只有骂灭法和尚
“胡说八道”,辞锋便显得软弱无力。灭法和尚越发嘿嘿冷笑,显出绝不相信、一脸鄙夷的
神情。
就在灭法和尚冷笑之时。金世遗也发出刺耳的笑声,将灭法和尚的笑声直压下去,灭法
和尚双眼向他一瞪,道:“你笑什么?”金世遗道:“我笑你放屁。”灭法和尚拐杖一挥,
又把曹锦儿迫退三步,怒道:“我说错了你么?”金世遗冷笑道:“曹锦儿她是何等样人,
岂能请得动我?”灭法和尚道:“那你到这里来做什么?”金世遗道:“曹锦儿虽然平庸,
我瞧她不起;吕四根却是我平生最佩服的人,我今日特来给她上坟,有谁敢动她的坟头的一
草一木,一撮泥沙,哼,哼,我金,世遗就先放他不过!”灭法和尚道:“哦,原来你只是
为了吕四娘?”金世遗道:“你和曹锦儿争什么掌门,吵什么你们本派的公案,这些我全不
理。不过,你刚才骂我的话,我可记在账上了!”
灭法和尚听说他不管邙山派的事情,先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立即答道:“你要与我
算账?好极,好极,待我了结今日之事,一准奉陪便是。”斜眼一瞥,但见金世遗守在吕四
娘的坟前,果然并不上前帮手。
由于金世遗这么一搞,灭法和尚没有尽全力去对付曹锦儿,曹锦儿刚才又攻了两拐,虽
则给灭法和尚迫退,也算是动了两招,灭法和尚一算,他和曹锦儿已先后过了八招,他有言
在先,非得在十招之内将曹锦儿打败不可。
正值曹锦儿一拐打下,灭法和尚喝声:“来得好!”一招“潜龙升天”,举拐相迎,这
招正是“伏魔杖法”中一招极厉害的杀手,但听得“当”的一声,有如巨灭击钟,群山回
响,有些功力较弱的弟子,耳鼓都给震破,流出血来,但见会锦儿的铁拐弯曲欲断,成了半
个环形,灭法和尚的铁拐擂进环中,跟着一招“翻江倒海”,铁拐旋风疾转,曹锦儿被他的
大力带动,身不由己的跟着他的铁拐旋转,直打圈圈,眼看就要当场栽倒!
就在这紧急的关头,忽听得一声娇斥,但见一团白影,从邙山派众弟子的头顶飞越而
过,剑光一闪,随即又是“当”的一声,这时众人才看清楚了是谷之华,但见她一剑插入,
将两根铁拐分开。曹锦儿一时间仍然未能稳住身形,程浩李应急忙抢上,将她扶了回来。
以谷之华的功力而论,本来远比不上灭法和尚,她之所以能分开两根铁拐,纯是用巧劲
奏功。原来吕四娘的“玄女剑法”,乃是专门适合女子用的,女子的气力一般都比不上男
子,所以这套剑法最精妙的所在就是以巧降力,以奇制胜,玄女剑法与天山剑法齐名,雄浑
之处不及天山剑法,而奇巧之处则有过之。谷之华那一剑拿捏时候怡到好处。刚刚趁着灭法
和尚的劲力一举尽杀之际,因势利导,轻轻将他引过一边,这才能够轻描淡写的便将两根铁
拐分开。这也是因为灭法和尚求胜之心太切,想一下就把曹锦儿击败,要不然若他留有三分
后劲,用来防备突袭,谷之华就不那么容易得手了。
可是,这已经令灭法和尚大吃一惊,尤其看到谷之华是如此年轻的一个少女,吃惊更
甚,他还未曾开口,只听得谷之华已经说道:“师姐,杀鸡何用牛刀,这个凶僧敢在我师父
的坟头动上,理应由我将他打发,请师姐准我替你效劳。”
灭法和尚诧道:“你是吕四娘的弟子?”谷之华将吕四娘生前所使的那柄霜华宝剑,扬
空一闪,斥道:“秃驴,我师父的名字,是你叫的么?二剑光闪处。一招“玉女穿针”,就
向灭法和尚的咽喉溯去。
曹锦儿这时正在气喘吁吁,听了谷之华这一番话,心里好生为难,要待允许她吧,岂非
承认她乃是本派弟子,并且是吕四娘的衣钵传人?若待不允许吧,又有谁去抵敌灭法和尚?
翼仲牟低声说道:“师姐。难得谷之华自告奋勇,就让她试一试吧。”曹锦儿想了一想,提
高声音说道:“谷之华你好自为之,打退凶僧,我自有区处。”这话说得甚是含糊,但不啻
已承认她是本派弟子了。
曹锦儿这句话尚未说完,谷之华早已与灭法和尚动起手来,一阵阵的金铁交鸣之声,把
曹锦儿的声音掩没了。
谷之华自知本身功力不及灭法和尚,一上来便采取攻势,但见她捏着剑诀,指东打西,
指南打北,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柔如柳絮,翩若惊鸿,剑势确是奇幻无方,看得众人眼花
缭乱。灭法和尚将拐杖抡圆,泼水不入,谷之华的出剑虽然是快到了极点,每一剑仍然是被
他格开,可是灭法和尚在她的剑光笼罩之下,一时之间,却也不易反攻。但听得叮当之声,
不绝于耳,转眼之间,双方已交换了十馀廿招。
参加这次聚会的一众英雄,除了一个金世遗之外,其他的人无不惊诧!灭法和尚的武功
之高,有目共睹,谷之华初出来时,谁不替她担心?即算是翼仲牟等深知玄女剑法精妙的本
派弟子,也只不过希望她能挡得十招八招,稍稍为邙山派挽回面子而已,岂知连邙由派的掌
门人曹锦儿也挡不了灭法和尚的十招,而她却居然挡了二十招了,还是丝毫未露败象!观战
的一班老英雄们,禁不住大为兴奋,她每挡一招,他们就给她喝一声采,采声如雷,曹锦儿
听在心头,又喜又恼,面上一阵青一阵红,感到满不是味儿,金世遗偷窥她的面色,暗暗好
笑。
你道灭法和尚何以在开头二三十招之内,反而给她迫得处在下风?这里面有个原故。原
来这玄女剑法,乃是独臂神尼在晚年的时候练成的,得她传授的只有吕四娘一人。独臂神尼
其他各种武功一古恼儿都传给了了因和尚,就只除了这一套玄女剑法。灭法和尚继承了因的
武学,对曹锦儿、翼仲牟等人的武功了如指掌,早有防备,随手破解,毫不费力,只有谷之
华使出的玄女剑法,他师父未曾学过,他当然也是一窍不通。灭法和尚是存着必胜之心来
的,他在未摸清楚这套剑法之前,生怕一时失手,贻笑武林,故此不敢轻敌冒进。
待到过了三十多招,玄女剑法的精华已经大半表露,灭法和尚自忖,谷之华的剑法虽然
精妙,功力尚未到一流境界,凭着自己精熟的各种武功,已是有把握能够胜她,于是转守为
攻,将碗口般粗大的铁拐霍霍展开,但见仗影如山,剑光似练。转瞬间又斗了二三十招。
一众英雄看得惊心动魄,采聱渐渐消沉,战到分际,忽见灭法和尚大喝一声,铁拐横
扫,一招“八方风雨”,招数使出,隐隐带有风雷之声,陡然间便似有十数根铁拐同时向谷
之华打来。将谷之华前后左右的退路全部封住。这一刹那,全场静寂无声,只听得旁边的人
心跳!
灭法和尚使出杀手,迫着谷之华也施展一招绝妙的功夫,就在众人目眩心惊,层层叠叠
的拐影将谷之华围得风雨不透之际,突见谷之华凌空飞起,“当”的一声,剑尖一点杖头,
又向上空升了几尺,刚刚避开了灭法和尚从“八方风雨”转为“潜龙升天”的招数!
有几位年逾六十的老英雄,当年邙山派清理门户之时,他们也曾在场作了见证。这时谷
之华以绝顶的轻功配合上乘的钊法,使出了这败中取胜的绝招,他们认得这正是吕四娘当年
剌杀了因的杀着,只道历史重演,禁不住又喝起采来。
可惜谷之华的剑术虽然已尽得师门心法,她到底是个初出道的雏儿,怎能与吕四娘杀了
因之时相比?要知吕四娘初出道之时也斗不过了因,她是经过了将近十年,武功阅历都大有
进境之后,又值了因和她的六个师兄恶斗了一场,功力削灭的时候,这才能够把了因杀掉
的。今日谷之华的武功,最多只能比得上吕四娘初下山的时候,而灭法和尚经过几十年的修
练,却几乎比得上师父盛年。但见谷之华在半空中换了一个剑花,凌空下刺,依样画葫芦,
使出了吕四娘当年杀了因的杀手,灭法和尚大喝一声:“来得好!”掌拐兼施,“呼”的一
声,左掌打出了一个劈空掌,右手铁拐一挺,趁谷之华身形降落之际,戳到了她的丹田。谷
之华的剑尖被他的劈空掌震歪,身子悬空,无法阕避。眼看就要命丧在灭法和尚的铁拐之
下!
采声一变而为惊呼,然而就在这极端危险的时候,谷之华也显出了她非凡的本领,但见
她身子一弓,却尖在仗头上轻轻一点,登时倒纵出数丈开外,在场的邙山派弟子,除了曹锦
儿、翼仲牟等有限几人,其他的根本就看不出来,只道谷之华已被灭法和尚的铁拐打翻,掩
面不敢观看!
金世遗仰天大笑道:“妙啊,妙啊!这叫做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曹锦儿你看清楚了?”
他用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震得灭法和尚的耳鼓嗡嗡作响。灭法和尚这一招杀手被谷之华逃
脱,正自有点丧气,再被金世遗纵聱嘲笑,禁不住心头烦乱,但他怕招恼了金世遗,在这时
侯又不敢惹他,只好屏气凝神,专心去对付谷之华。
说时迟,那时快,但听得谷之华一声娇吒,剑光如练,又杀上来。谷之华得金世遗提
醒,这一上来,剑法又变,但见她有如蝴蝶穿花,蜻蜓点水,剑招一发便收,稍沾即走,以
轻灵之极的身法,展开了迅捷多变的剑术兴灭法和尚游斗。这一来与刚才大大不同,根本就
听不见兵器碰磕之声,但见铁拐纵横,剑光飞舞,谷之华衣袂飘飘,在杖光剑影之中,倏进
倏退,穿插往来,比起刚才的高呼酣斗,更显得惊险绝伦。
谷之华的轻功要比灭法和尚稍胜一筹,若然她要全身而退,自有可能,可是她为了师门
荣辱,却非和灭法和尚决斗不可,这样时间一长,灭法和尚的功力比她高得多,灭法和尚只
感到有点气喘,而她却已是香汗淋漓。
金世遗心中想到:“这老秃驴口出大言,果然有些真才实学。单打独斗,我也未必准能
赢得了他。谷之华现在虽然未现败家,久战下去,终是难免一败,我既来到邙山,岂能坐
视?”但他想来想去,却是想不出暗助谷之华的法子,若是施用毒针,对付一般的人,那自
是不费吹灰之力:但以灭法和尚这等武功,却必定给他发觉无疑,而且也未必能够伤得了
他。要知谷之华今日乃是为了师门荣辱而战,若是凭藉外人之力取胜,胜了他不光采。何况
金世遗有言在先,今日绝不伸手管他邙山派的事情,即算金世遗有意与灭法和尚一决雌雄,
也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将谷之华替下。
过了一会,谷之华与灭法和尚又斗了一百来招,灭法和尚越战越勇,铁拐展开,呼呼轰
轰,方圆丈许之内,谷之华根本无法近身,但她那一柄剑盘旋飞舞,鹰翔集刺,轻灵迅捷,
却也不灭先前。在旁人看来,他们两人还是个平手相持的局面,看不出胜败的迹象:但在金
世遗看来,他听那兵器偶然间碰击的声音,却听出了谷之华的真力已灭弱了二成,久战下
去,必败无疑。金世遗的办法还未想出,心中更为着急。
那两个掘墓的军官,刚才被金世遗用大擒拿手抓起,摔到了翼仲牟的跟前,邙山派的弟
子立即将他们缚了,可是当时还没有馀瑕审问,这时曹锦儿见谷之华与灭法和尚短时间难分
胜败,便叫弟子将那两个军官推过来,与翼仲牟商量怎样处置。应邀前来观礼的一位老英
雄,是北京震远镖局的总镖头霍宝猷,忽然走过来悄悄说道:“这两个人都是御林军中甚得
重用的统领,得过皇上赏穿黄马褂。高的这个叫耿纯,矮的这个名叫秦岱。”
说话之间,那两个军官已被推了上来,耿纯双眼一翻,大声说道:“曹锦儿,你待把咱
怎样?”曹锦儿怒道:“你们敢上邙山捣乱,毁墓掘坟,罪无可恕,掌刑弟子过来,将他们
杖打三百,驱逐下山!”秦岱大笑道:“曹锦儿,你有这个胆子?除非你敢把我们杀了,否
则侮辱朝廷命官之罪,不但你担当不起,邙山派也担当不起!你们邙山派比少林寺如何?少
林寺与朝廷作对,兀自给一把火烧了。若无胆杀我,我必报仇!”
要知邙山派自独臂神尼创派以来,便是以反清复明为志,吕四娘连雍正皇帝也杀了,何
惧乎两个军官?可是邙山派的反清复明是暗中进行的,吕四娘刺雍正之事,武林中虽然尽人
皆知,但那也只是私下传讲,绝不敢公开场合谈论。至于朝廷方面、更是引为隐讳,不肯承
认皇帝是被人刺杀的。正是因此,所以朝廷虽然痛恨邙山派,却还不敢公然讨伐。
周浔的弟子程浩,在邙山派第三代的弟子中,位置仅在曹锦儿、翼仲牟之下,名列第
三,他性情比较深沉,一听这两个军官的口气,暗叫不妙,便将师兄翼仲牟拉过一边,悄悄
说道:“吕姑姑在三十多年前刺杀雍正一事,清廷对咱们邙山派实是含恨已久,只是未曾抓
到藉口来毁咱们,咱们虽然暗中反清,表面上却从未干过杀官占府之事,没有把柄落在朝廷
手里,今日犯不着为了两个御林军军官,与朝廷公开作对。”翼仲年一想,确是不能不有顾
虑,心道:“即算把这两个家伙杀了灭口,当着这么多人,人多口众,事情也难以隐瞒。杀
又杀不得,放又放不得,这却如何是好?”
曹锦儿被这两个军官顶撞,怒不可遏。但一想到其中利害关系,却也不禁有些气馁,但
为了面子,又不能放过他们,想了一想,冷冷说道:“你们到此掘我邙山派长辈的坟墓,我
只按武林规矩处置,谁管你们是不是朝廷命官?”口气已然软了许多。耿纯冷笑道:“你既
不承认我们是邙山派的弟子,我们也不承认你是邙山派的掌门,你向我们摆什么掌门人的身
份?谈什么武林规矩、家法处置?即算我们是偷坟掘墓的强盗,你也只能送我们到官府衙门
里去,岂能擅用私刑?朝廷难道是没有法律的么?”他这一番话打的官腔,却也有他的一番
歪理,曹锦儿气得浑身颐抖,正待不顾一切,喝令掌刑弟子执行,那秦岱又冷笑道:“曹锦
儿,你是有身家产业儿孙的人,我们拚掉舍了性命,你也难免抄家灭族之祸,我言尽于此,
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曹锦儿的夫家乃是涿县的名门大族,丈夫并不是武林中人,秦岱
出言恫吓,正说到她心中恐惧之处,她纵然不惜自己,却不能不怕连累夫家。她眼光一瞥,
只见翼仲牟与程浩面色沉重,暗暗摇头,似是示意叫她不要轻举妄动。
曹锦儿正在为难,忽听得金世遗怪声笑道:“曹锦儿,这两个宝贝是我金世遗拿来的,
你怎么擅自处置?要审他也轮不到你来审!”原来金世遗趁着一部份人注竟场中的恶斗,一
部份人注竟曹锦儿的时候,悄没声的便走了过来。
翼仲年大喜,急忙说道:“金老兄,你尽管提去!”曹锦儿虽然气偾,却也乐得脱了关
系,不作一声。金世遗哈哈大笑,一手一个,抓起了那两个军官,又回到了吕四娘的坟前,
面对着灭法和尚与谷之华,这时谷之华与灭法和尚已斗了二三百招,谷之华香汗湿透罗衣,
身形显得比前迟滞,剑法他没有刚才那样灵活了。
金世遗将那两个军官往地上一掼,仰大大笑三声,突然双眼一睁,满面杀气,吓得那两
个军官魂不附体。
山头上所有人,登时都把目光集中在金世遗身上,连谷之华与灭法和尚这一场精采之极
的大战,也顾不及看了。
但见金世遗将那两个军官踏在脚下,大声笑道:“我一无父母,二无妻室,三无产业,
四无子孙,上不怕天,下不怕地,你们的鞑子皇帝,若然撞在我的手上,也要打他三百拐
杖,杀你们这两个小小的军官,只当踩死两个蚂蚁!”那两个军官吓得魂飞魄散,心里叫苦
不迭,他们恃着御林军军官的身份,可以威胁曹锦儿,可以威胁所有邙山派的弟子,但落在
金世遗的手里,却是毫无办法。这两个人中耿纯脾气较硬,拚着豁了性命,把心一横,骂
道:“你这个千刀万剐的毒,毒……哎哟,哟……”他那“毒手疯丐”四个字还未曾骂得出
口,但觉体内好像有千百条毒蛇乱窜乱咬,痛得死去活来,恨不得当真死了那还好些,偏偏
却死不了,虽然奇痛攻心。神智却是清醒得很!
金世遗笑道:“哈,你这两个狗头怎么不骂了呀?你想激我杀掉你们么?哪有这样便宜
的事?老子还要慢慢消遣呢!”双脚踏在他们背心的“归藏穴”上,这是奇经八脉交会之
点,金世遗脚尖稍稍用力,这两个军官惨过受天下最厉害的酷刑,惨叫狂嗥,就像两只受了
伤的野兽,许多心肠稍软的人,都掩了耳朵,不忍卒听。这两个军官乃是灭法和尚的爱徒,
灭法和尚叫他们上京钻营,钻到了御林军统领的位置,本来早就算定有今日大闹邙山之事,
所以将他们带来,准备了一着棋子,作威胁邙山派的工具,做梦也想不到会凭空杀出一个金
世遗来!这时听得自己的两个爱徒惨叫旺嚎,入耳刺心,饶是灭法和尚有几十年静修的功
夫,也禁不住怒火攻心,心神散乱。
谷之华这时正处在下风,她专心一意对忖灭法和尚,眼中所见,只是灭法和尚那根铁
拐,耳中研听,只是为了辨别铁拐打来的方位,尽管金世遗闹得大翻地覆,她却有如不见不
闻。这样一个分心,一个专注,登时将形势扭转过来,但见谷之华趁势反攻,剑气如虹,寒
光匝地,刷刷几剑,把灭法和尚杀得连连后退!
灭法和尚暗叫不妙,即算他这时要抽出身来去斗金世遗,其势亦所不能,急忙定下心
神,重施杀手。脚跟刚刚站定,只听得金世遗又在那边骂道:“吕四娘是我平生最钦仰的
人,你们敢掘她的坟墓,我非得重重的教训你们不可。现在我有两条路给你们选择,你们若
不认罪。我就拚着三天三夜不睡,陪伴你们,我有十八种刑罚,一样一样,让你们受用;你
们若肯认罪,听我所言,嘿,嘿,我看在你们肯认错的份上,也许可以饶了你们。”那两个
军官一听,若不认罚,要受三日三夜的酷刑,这等酷刑片刻也自难捱,何况三日三夜?急忙
叫道:“我们知错了,我们认罪了!”
金世遗道:“空口认错,不能算数。先在这坟前叩三个响头,给吕四娘老前辈陪罪!”
双脚提起,放了那两个军官,那两个军官爬起身来,立即叩头有如捣蒜,一口气磕了六七个
响头,远远超过了金世这所定之数。
金世遗忍住了笑,又道:“左右开弓,各打自己耳光二十,打一下要骂一声,骂你自己
是混账王八蛋,瞎了眼的龟儿子!”那两个军官到底是御林军统领的身份,这样侮辱自己的
话如何骂得出口?方自踌躇,金世遗突然一声冷笑,提起了铁拐,瞪眼骂道:“好呀,你们
的骨头居然很硬,不肯骂吗?我倒要试试看,你们的骨头是不是真硬?”作势便要打下,那
两个军官连忙左右开弓,咿僻啪啪的自打耳光!打一下骂一下,“王八蛋”、“龟儿子”之
声,叫得震天价响!
灭法和尚气得七窍生烟,眼见爱徒在天下英雄面前,受金世遗这等凌辱,他这个做师父
的面子何存,即算夺得邙山派的掌门之位,这耻辱也是终生难洗的了!
高手比斗,哪容稍稍分心?灭法和尚刚刚站稳了脚步,与谷之华打成平手,这时一动了
气,气躁心浮,谷之华突然一招“白虹贯日”,霜华宝剑寒光疾吐,刺到他的咽喉,灭法和
尚急忙倒退闪避,但听得“刷”的一声,僧袍已给谷之华一剑穿过。幸而灭法和尚仗着精纯
的内功,吞胸吸腹,剑尖就差那么半寸,没有伤着他的皮肉,可也给吓出了一身冷汗!
只听得金世遗又在那边大声吩咐道:“你们这两个王八蛋果然听话,现在再骂,骂这个
老秃驴,是他将你们带来的,他要做掌门,却叫你们受罪,你们理该骂他,我看谁骂得最
狠,我就先放谁。”
武林之中,师徒有如父子,要徒弟亲口来骂师父,端的比任何侮辱还要难受得多!耿纯
大叫道:“金世遗,你杀了我吧!”金世遗冷笑道:“呸,你不肯骂?你想死么?哪有这样
便宜的事?”
拐杖一戳,“卜”的一声,在他背心的“归藏穴”重重截了一记,耿纯惨叫一声,但觉
五脏六腑都好像要翻转过来,痛得在地上打滚,金世遗道:“你骂不骂,不骂还有更厉害的
让你尝尝。”随手又把拐杖顶着秦岱的后心,喝道:“还有你呀,你骂不骂?”
秦岱吓得魂不附体,急忙骂道:“贼和尚,贼和尚!”耿纯也跟着骂道:“老秃驴,老
秃驴!”
金世遗喝这:“我听不见,大声一些!好!你们两个比赛,若谁骂得狠些!”金世遗提
着拐杖,瞪眼看着他们,耿纯、秦岱不敢不骂,第一句最难骂得出口,一骂出口之后,廉耻
之心便已丧尽,第二句、第三句……就跟着滔滔不绝,灭法和尚所做的好些坏事,,都从他
这两个心爱的徒弟的口中骂出来了!
秦岱、耿纯这一顿破口大骂,邙山派的弟子听了,痛快之极,他们骂一声“老秃驴”,
邙山派的弟子就拍掌叫一声“好!”灭法和尚一句句一声声听得分明,气得死去活来,既恨
金世遗,也恨徒弟太不争气。
金世遣将秦岱、耿纯推前几步,双掌按着他们的背心,让他们正面向着灭法和尚,纵声
大笑道:“好,好!骂得痛快!再骂,再骂!”灭法和尚暴跳如雷,猛地喝道:“金世遗你
辱我大甚,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正待摆脱谷之华,跳出圈子与金世遗拚命。话声未
停,只听得“卡嚓”一声,谷之华凌空跃起,疾风般的一剑削过,灭法和尚的肩膊给她削去
了好大一片皮肉,连肩胛骨也给剑锋割裂了!金世遗双掌一收,笑道:“你们骂得很好,可
以将功赎罪了,滚吧!”秦岱、耿纯如闻大赦,以袖掩面,哪敢再看师父,急急忙忙的鼠窜
而逃!
金世遗哈哈大笑,跳了出来,向着灭法和尚说这:“你敢上山掘吕四娘的坟墓。你便不
说,这笔账我也是要与你算的。但你今日已受了伤,我金世遗可不愿欺负受了伤的人,等你
养好伤之后,我随时候教!”
灭法和尚败在谷之华的剑下,气恨之极,可是他受伤非浅,此时此际,莫说再斗金世
遗,即使谷之华他也打不过了。灭法和尚一想,若要出气,只怕就得送掉老命,这口气便不
由得他不咽下去。当下扔下了两句门面话,在邙山派的弟子呼喝聱中,抛下铁拐,狼狈逃下
邙山。
谷之华插剑归鞘,走到曹锦儿面前施了一礼,禀道:“仰仗师父庇护,师姐威风,弟子
谷之华已将凶僧驱逐下山,特来缴令!”其实她这一番败中取胜,全仗金世遗的妙计将灭法
和尚激怒,到会的人,谁不知道?曹锦儿心中方自明白,谷之华这番话只是为了顾全她掌门
的面子而已。
翼仲牟道:“师姐,谷之华杀败凶僧,对本门大有功劳,对她的处罚是否可以从宽,仍
准她留在门墙之内?”曹锦儿毫无欢悦之容,淡淡说道:“我自有区处,师弟你不必多
言。”翼仲牟讨了一个老大没趣,只好退下。
这时所有的眼光又都集中在曹锦儿身上,曹锦兄含羞带怒,避开了谷之华的施礼,站起
来,缓缓说道:“谷之华,你今日驱逐凶僧,保全了你师父的坟墓,念在此处,我对你特别
宽容,宝剑剑谱,都不必缴回,但你的父亲乃是邙山派的公敌,邙山派不能留你,我准你自
立门户,也准你与我的吕姑姑保留师徒名份,春秋祭扫,你可以上邙山上坟,但你却不可用
邙山派弟子的名义在外招摇了,好,你好生去吧!”
此言一出,即算邙山派的弟子之中,亦有许多人认为过份,可是大家慑于掌门师姐的威
严,都噤不作声。翼仲牟刚刚碰了一个钉子,也不便再说了。
过了半晌,程浩走上前来,缓缓说道:“谷之华今日驱逐凶僧,为本派立了很大的功
劳,请师姐开恩,是否更可以从宽处理?”曹锦儿板起面孔,冷冷说道:“我不迫她缴回宝
剑剑谱,又准她自立门户,作为本派的旁支,这已经是宽大之极,还要怎样开恩?她父亲是
本门的大仇人,你敢不敢担保将来有事之时,她胳膊不向内弯?心向亲父?与其将来闹出事
情,何如现在防患未然,请她出去?”曹锦儿这番话纯是为本门着想,确实也有理由,程浩
虽然相信谷之华不会再认那个大魔头做父亲,可是叫他担保,他却不敢负这干系,被曹锦儿
说了一顿,只好默不作声。
老英雄霍宝猷自恃与邙山派两代都有交情,走出来道:“贵派清理门户,老朽外人,本
来不应多说。但想吕四娘只有这个弟子,若将她的衣钵传人逐出门墙,她泉下也不心安。是
否可以念在吕四娘的份上,准她留下?”霍宝猷倚老卖老,措辞失当,言下之意,倒似乎有
点责怪曹锦儿了。曹锦儿勃然变色,说道:“我吕姑姑平生嫉恶如仇,若她知道误收了大魔
头孟神通的女儿做徒弟,只怕她的处置比找更要严厉!”霍宝猷甚为没趣,心想:“若是吕
四娘在生,她深明道理,一定不会这样做。”可是吕四娘已死,谁能将吕四娘起于地下,再
去问她?回应人:HighKing回应时间:10/12/9817:47
霍宝猷的拜把兄弟许安国看不过眼,走上来道:“刚才我听柳行森老弟所说,两湖大侠
谷正朋收留孟神通的遗婴的时候,曾说过这样的话:父母有罪,婴儿无罪。这位谷姑娘得到
两湖大侠的教养,又得吕四娘十载的薰陶,纵有恶根,亦当去尽。何况我适才看她行事,明
知不敌,也肯出来拚命力斗凶僧,确是维护本门的好弟子。曹女侠请你三思,再行考虑,是
否可以收回成命?”许安国这番话通情达理,曹锦儿也有点动容,可是面子难下,仍然说
道:“我也但愿她是侠义中人,但她父亲是本门仇敌,此事非比寻常,我宁愿让武林同这认
我严厉寡情,我也不敢舍本门留下一个心腹之患!”
说来说去,曹锦儿总之是不放心。谷之华泪光莹然,好几次话到口边,又吞了回去。就
在这时,忽听得金世遗哈哈大笑之声,跳出场来,将谷之华一把拉了就走。
曹锦儿吓了一跳,只当金世遗要来闹事,却见金世遗一把拉着了谷之华,仰大笑道:
“大丈夫正当独往独来,一空依傍!谷姑娘,你是巾帼须眉,女中英杰,何苦受这个臭婆娘
的闷气?依我说呀,她要你自立门户,那正是求之不得,去休,去休!”不由分说,拉起谷
之华便走。
其实谷之华若肯再三求情,按照武林规矩,在师父墓前,向掌门师姐具下最严厉的生死
甘结,发誓永远服从掌门人的命令,决不背叛本门,勾结“外人”【即使这个人是她的生
父】,那么曹锦儿有了保证,再加上武林前辈的说情,曹锦儿下得了台,她必定会趁势收
篷,准谷之华仍留在门墙之内。谷之华和许安国都听出了她最后那一段话,口气已有点松
动,可是许安国究是外人,他不便叫谷之华这样做;而谷之华呢,她一知道了自己身世之
后,虽然早就下了决心,不会再认孟神通做她的父亲,可是她在天下英雄之前,同曹锦儿如
此屈辱,低头服软,并声言与她的生父为敌,她也有她少女的矜持,如何能咽得下这一口
气?这也就是谷之华一直泪光莹然,好几次话到口边,又吞了回去的原因。
这时谷之华心想,事已如此,再留在邙山派内,也实在没什么意思,她被金世遗扯着了
衣袖,身不由己的踉他走了几步,忽然一下摔脱,金世遗叫道:“你还留恋什么?此时不
走,尚待何时?”谷之华走到师父墓前,叩了三个响头,朗声说道:“师姐在上,小妹今日
拜别了!”
曹锦儿被金世遗骂她做“臭婆娘”,气得浑身发抖,但一来金世遗刚才替她处置了那两
个军官,消除了邙山派的祸患,又因此而激怒了灭法和尚,让谷之华得以从容取胜,保全了
邙山派的面子,纵然曹锦儿不便向他道谢,也总不能再叫众弟子去围攻他。二来以曹锦儿的
身份:也绝不可以与金世遗胡骂一通。因此虽然气得浑身发抖,却实在拿金世遗没有办法。
这时谷之华向她拜别,她把一腔怒气都发在谷之华身上,侧身避开,不受谷之华的礼,冷冷
说道:“从今之后,我不是你的师姐,你也不是我的师妹,你爱跟什么人,我管不着!”
金世遗冷笑道:“曹锦儿,你瞧不起我,我更瞧不起你了。不是看在吕四娘份上,我今
日就叫你吃我一顿拐杖!”曹锦儿气得七窍生烟,龙头拐杖一摆,未曾说话。金世遗蓦然双
眼一翻,喝道:“你敢再说半句话!”曹锦儿确是有点怕他。见他日露凶光,吃了一惊,不
由自主的退了一步,话也说不出来,金世遗哈哈大笑,连呼痛快,拉着谷之华便下邙山。正
是:独往独来何足惧?是清是浊自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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