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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烈北风意未逞第28节炮兵

两门六磅炮先后开火,沉重的实心弹丸在空中划出一道长达三百余米的弧线,猛地砸在了厚实的大地上,大地承受了这重重的一击,并把这铁铅球再次弹到空中,第二道弧线终结在后金军战线前不到二十米,第三次从地面上跃身而起的实心球在空中急速地旋转,一头扎入人群中。

清渣的士兵已经才把大掸子抽出来,两个等在炮口旁的士兵就把火药倒了进去,压实完成后抱着炮弹的搬运手熟练地把弹丸推了进去,然后转身就向后面的弹药车跑去,这个时候搬运火药的士兵已经迎面跑回来了。

“三百五十米。”测距军官报数的声音还是平静地不起一丝波澜。

“压低炮口——两度。”炮组组官头也不回地命令,这个数字也包括了他认为合理的提前量。

“嘿~三十圈。”炮长拖着长音指挥着炮手们干活,不时对手下发出愤怒的咆哮声,因为无论他们怎么拼命地摇动曲柄都会被认为太磨蹭了。

“三百二十米。”

“开火。”

“开火。”

两声急叫几乎是同时响起,两门六磅炮也先后作响。左而那门炮打得还可以,两炮都基本控制住了落点,以一人身高左右的高度冲入敌阵。第二炮打得还要好一点,炮组军官似乎看到最前面的敌兵头一下乎就飞了,那个无头敌兵身后的人也跟着倒下,这说明是一个不错的下落弧弹道。左手那个军官恶狠狠地笑了一下——希望后面被砸断腿的建奴别马上死,多疼一会儿才解恨。

后金军的战线不是很厚但还有几排,为了避免火器的杀伤人与人之间的间距也比较大。六磅炮的炮弹撞碎了头两个的铠甲后又打断了一个人的腿才触地。可惜它再次弹起一人多高。再次下落的弹道的落在队伍的末端。铁铅球把一个后金士兵的手臂和盾牌一起撞成碎末,它带着血肉和盾牌铠甲的残骸从阵后冲出。撞过几个人的身体后炮弹威势大减。在地上弹了最后两弹,又滚了些距离就彻底丧失了动量而停下了。

失去了腿的后金士兵这才开始哀声惨叫,另一个手臂被砸飞的士兵已经躺在地上昏死过去了,他听到那声骨骼迸裂之音时还没有来得及感到疼痛,被撕成碎片的盾牌中有一大块跟着击破他的铠甲,直接插入了肋下。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省了。

跟在战兵后面的辅兵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远处的黑球,就有人过去把两个伤者搀扶起来,用毛毯裹好准备运走。其实立刻被击毙的两个人才是幸福地,他们没有感到什么痛苦就死去了。而这两个伤者会凄惨上许多。这个时代的炮弹上携带着火药、铁锈、泥土和各种致命的残渣,被炮弹击中的人除非载肢否则几天内就会悲惨的死去。这六磅炮轻轻的一次射击,就造成两死两伤的效果,实际上已经带走了四条性命。

与两炮中的的左炮相比,而右面那门六磅炮就很不理想。首发的第一落点就太近了,似乎从敌军队列上飞过去了。而第二发点火后军官再次目瞪口呆地看到炮弹只在敌军前激起一片烟尘,似乎还是没有人倒下。军官飞快地举起右臂,弹起拇指的同时闭上了右眼,随即又换成左眼闭上,右眼睁开。

“三百米。”

这个炮组观测员报出的数字和军官估算的数字基本吻合,怒不可遏的军官回身就是一个大耳光,把炮长抽了一个大跟头:“压低炮口,压低炮口!你是聋子么?快压低两度。”

骂完以后军官连忙回过身去继续观察敌军的速度和阵型。那个炮长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脸跑过去把炮手推到一边儿,亲自奋勇地摇起曲柄来。被推开的炮手不知所措地站着,炮长一边拼命地摇,一边把满嘴的污言秽语向那个倒霉的炮手泼去。

在观测员纷纷报出三百米的距离后。邓肯大叫一声:“三磅炮——跳弹射击。”

四门等候已久的三磅炮也连续地开火了,新一轮紧张的清膛、装药、上弹工作随即展开……

黄石静静地看着一轮轮的射击,这效果真是太……太糟糕了。初次上阵的炮兵新兵们虽然努力地进行着射击,各道操练条例也都有条不紊地被执行了,但是不知道观测、预瞄和调节这三个步骤中的哪一个有问题,一轮轮的远射不是打偏就是打飞……或许三个步骤都有些问题。

“我还没有要求他们在最大射程上射击呢,本来以为会精确一点儿的。”黄石清楚的知道手下的炮兵熟练度还有不小的问题,也明白这个事情是着急不来的。不过眼前的场景还是让他有些失望。虽然火药不算很贵,铁球更是便宜,还能捡回来。但最近一段时间长生岛炮兵花的银子仍然是海了去了。同样是训练几个月,肉搏长枪兵和火铳手就很好用了,黄石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炮兵真不傀是技术兵种。”

本来根据黄石的计划,救火营的火炮应该能把敌军的中军战列打散,下一步就是投入火铳进行近射,等后金军彻底混乱后用长枪兵进行最后的白刃冲锋,只要对手是散兵游勇,那他们就绝无可能抵挡住明军的堂堂之阵。

后金军此时也进入了旅顺军大型火器的攻击范围,明军根据黄石的安排把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在后金军的中央位置,一窝蜂、火毒龙等武器被明军以最快的速度一股脑地打了出去。

不知道黄石该哭还是笑,这种武器因为造价昂贵所以更不会给士兵们进行日常练习,这些大型火器在东江镇更是稀少,所以它们都是各部将官的宝贝疙瘩,平时更从来舍不得拿出来。只是这次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所以选锋营就把这些压箱子底的宝贝都翻出来带上了,他们射击的水平比黄石的炮兵还要差……不过黄石此时一点儿也不为此感到欣慰。

一颗火毒龙在明军头顶上画了个大圆,就在黄石的眼前的空中拐了回去。虽然知道工部的奴隶木匠们没有啥工作积极性,不过火箭上了天后能转一百八十度也太夸张了。这个尾翼制造得极其不负责任的火毒龙最后射进了阵后的辅兵群中。引起了一片骚动和混乱,幸好……好吧,这次是幸好也没有炸。

后金正面进入明军一百五十米距离就停下了脚步,保持着对明军正面的压力同时也策应着两翼的攻势,他们的队形在猛烈的火力中屹然不动,实际上明军胡乱地射击也没有造成什么伤亡。

看到后金两翼正飞快地冲向自己的两翼。黄石知道火炮是指望不上了,他把马鞭笔直指向前方:“中军前进。”

腰鼓声先是短促地响了三声,救火营齐刷刷把头盔上的护具放下,重步兵们立刻就只有眼睛从那一道钢铁的缝隙暴露出来了。

腰鼓持续地响着,救火营的战线整齐地向前挺进。结合处的选锋营也在他们队官的指挥下缓缓跟进,维持着整条战线的完整。

“将旗前进。”黄石说完就一夹马腹昂首向前,后面地掌旗兵连忙把大旗从地里拔起。高举着跟在后面,作为预备队的纯长枪步队和马队也紧随着跟上。

明军的中军早已经走入了后金军弓箭范围,七、八个士兵在漫射中倒下,明军的腰鼓声仍然没有停顿的意思。

八十米,

七十米,

六十米,

五十米,

腰鼓声终于停止了,哨声随之响起。

明军火铳手纷纷开始支起火铳,四百人发出一阵猛烈的齐射。黄石眯着眼睛看见对面有几十人倒下。

对面一口气就又是三轮箭雨泼来,千多只箭洒满救火营的脚下,当先的一排士兵有的身上已经插了三、四根了,不过只有三十个因为大腿中箭倒下,他们身上的铁甲经过测试,对弓箭的防御距离大约能有三十米远。

又是一次齐射,这次大概又有几十人倒地不起。

对面的回敬过来的弓箭让维持战斗的火铳手减少到了三百五十出头,几十个掩护的长枪手也退了下去。

黄石一直在轻轻数着数:“七箭、八箭、九箭……已经九箭了,其中六箭是急射,还有一轮火铳,最多超过两轮,对方地弓箭手就没有力气了。”

“大人,我们的左翼开始后退了。”洪安通轻轻的一声提醒把黄石的目光引向了那个方向,不过他仍然没有停下坐骑。

后金铁骑早就包抄到了明军左翼前并展开了冲击,后金军左翼指辉皇太极故技重施,首先是用上百白甲兵下马步射。选锋营的士兵纷纷举盾抗拒。虽然明军密集的盾阵极大的削弱了弓箭的威力,但几轮之后明军也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明军弓箭手竭力想回射住阵脚,可在对手凶猛的火力下伤亡惨重。

等到黄石的将旗再次被深深插入地面的时候,明军在白甲的压制下完全丧失了反击的能力,士兵只是吃力地顶着盾牌苦苦抵挡对手狂风骤雨般的攻击。身披双层甲的白甲正引领冲锋,把明军打得步步后退,后金军的骑兵也开始轮番冲击,选锋营正在用人命为救火营换时间。

为了就近指挥,将旗离本军的战线只有不到二十米,行动需要变得更快才行,黄石明白时不我待:“中军继续前进。”即使火铳的威力比弓箭大很多,但是指靠它彻底把敌军打散还是需要太长的时间了。归根到底,白刃战才是最有驱逐力的作战模式,也只有白刃战才能迅速分出胜负。

“遵命,大人。”

将旗向前轻轻地倾斜了,救火营队官们的旗帜也随即前倾。

中央对面的后金士兵也有不少举着长枪,还有些甚至是丈二的枪。这些是从明军那里缴获来的拒马抢。救火营的一个把总轻蔑地看了哪些枪一眼,这种枪很难做出精确地刺杀动作来。他更轻蔑地看了一下持枪的后金兵。那些人的脸孔已经清晰可见:“敲鼓,前进。让建奴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长枪兵。”

腰鼓声响起,救火营士兵毫不犹疑地再次踩着鼓点前进。长枪兵和火铳手冒着弓箭继续前进,后金的弓箭手趁机纷纷挤到前排,向着明军的下盘瞄准射击,救火营士兵一个又一个跟着倒下,后排的士兵机械地补上位置。

为了保存冲锋的体力。救火营的步伐并不快,黄石估算着双方的距离,差不多四十米了,后金军更多的肉搏兵开始出现在一线,他们的身后就是后金军全军的中军指挥旗——正蓝旗大旗:“火铳手到三十米处最后齐射一轮,然后换匕首,准备和长枪兵一起白刃冲锋。”

说话的时候黄石突然看见邓肯带着着炮队带着炮队跑过他的身边,邓肯弓着腰和第一门炮的炮组一起用力地推着它往前跑。接着又是一门四磅炮被推过黄石的身畔,邓肯用力推炮的时候朝着黄石嘶声大喊:“我们大炮兵,既能像长弓一样地远射,也能像匕首一样的近刺。”

六磅炮已经被邓肯放弃在阵地上,整个炮队所有的士兵都被他抽出来推那四门三磅炮了,每门炮在几十个士兵的协力下被推得飞快,邓肯喊叫的同时在心中补上后面的一句:“既然不能像长弓一样的远射,那就只有好像匕首一样地近刺。”

第一门三磅炮在几十个人的疯狂推动下追上了最前面的步队,邓肯大喊着:“让开,让开。”就和第一个炮组一起把三磅炮从队列的缺口中推了过去。几个顶着大盾牌地炮组兵一手持盾掩护,一手还拉着炮身上的绳索。

后金军的弓箭立刻就向这些个冲在最前的疯子招呼过来,盾牌手行动中难免露出破绽,第一个人刚倒下,炮车的轮子就无情地从他胳膊上碾过。后面地士兵也不管倒在地下痛苦挣扎的同伴,只是检起盾牌挡在前面。

邓肯把第一门三磅炮一直推到后金战线不到三十米处,顾不得擦去满头的汗水就蹲下摇曲柄:“炮口抬高——”

“都闪开。”邓肯一声嚎叫,前面的炮组士兵就让开了一个口子。

“开火!”

这次炮膛里火药上装了一个挡板,然后是用一件战袍裹起来的一大包火铳手的铅弹,一声巨响过后,正面的后金士兵就躺下了快二十个人。

“快清膛,装弹。”

虽然邓肯已经叫得声嘶力竭,但他也知道这次的炮膛是一时半会儿清不好了,他一眼瞥见第二门炮也停下要开火了,就大喝道:“住手。”

邓肯扑过去躲在盾牌后而又开始推炮:“往前推,推……”

“大人,三十米了。”洪安通见黄石看得入神,就在一边出言提醒他火铳手已经到了预定位置了。

黄石看着前面的邓肯还挣扎着把炮往前推去,头也不回地回到道:“我知道,继续走。”他背后的将旗也就继续保持着前倾的状态,各队官的鼓声也继续隆隆而响。

飞快地扫了一眼左翼后,黄石补充了一个命令:“戊队,前进。加入中央战线——正中。”戊队就是黄石手里的四百长枪兵,他们立刻从黄石身边隆隆迈过,浩浩荡荡地向正前方开去。

邓肯把第二门炮推到二十米处开火了,接着又飞身抢向了跟上来的第三门炮:“推,往前推,一直推到建奴的胸膛上再打。”

随着明军逼入三十米的冲锋距离,一线后金军大都是肉搏兵了,但向火炮的弓箭也不时飞过来,侧射的羽箭也越来越多。一根劲射的羽箭刺穿了邓肯的无袖铁甲。箭头陷入了他的小腹。邓肯恍若不觉地继续把炮推向前方,他身后腰鼓声越来越急,步兵也加快节奏,紧紧地跟着他们的脚步。

这次炮一直推到战线的十米远:“炮口摇到最高——啊。”

又是一支从侧面飞来的箭,六个炮队的大盾牌兵已经都冲上来了,但这支箭刚巧穿过盾牌的缝隙,再次贯穿了邓肯的护甲,这反冲力让他一屁股坐倒在地:“闪开——开火。”

炮筒里用战袍裹了一大包的弹丸瞬间被射出,肉眼似乎都能看到那成千上万发子弹形成了的弹幕,弹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入了后金军的战线,前排的士兵有的连头盔带脸一起被打成肉酱。十个左右中弹的人一半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就扑倒在地,剩下的人也都被打入了几颗、十几颗甚至几十颗子弹,大批人痛苦的嚎叫声同时响起。

第四门炮也被推了上来,远处的第一门炮看来也完成装填了。炮组成员已经喊着号子开始推动它了。

生在地上的邓肯还在大叫:“推,推,推到前面开火,顶住这些婊子养的,照着面门打。”

黄石的将旗已经竖直了,步兵们在距离不过十余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火铳手如同训练时一样的从容把支棍摆好,架上火铳发动了最后一次齐射,火力集中攒射在火炮轰击的地点附近。接着他们就不再管火铳了,听任它们重重地落在地面上,火铳手纷纷拔出了匕首,双手分别握着长匕首和鱼叉头支棍。双方的距离已经不到十米远了,救火营已经把长枪都放平了,火铳手退入长枪兵各小阵的缝隙间,准备为长枪兵提供近身掩护。士兵们都等待着白刃冲锋命令的最后到来。

但此时后金士兵的目光都被第四门大炮吸引过去了,它刚刚停下来,几个摇摆后稳定地指向了前面的敌人。

它正对面的后金士兵人人脸色雪白,一个个都死死地盯着直冲自己门面的黑暗洞口,他们的喉结都剧烈地上下滚动着,不由自主地纷纷向后退,开始想藏到同伴的身体后面去。

邓肯挣扎着爬起身,倚在炮身右侧面向左笔直伸着手臂,凸着眼睛恶狠狠地说道:“轰他。”被他指着的后金士兵虽然听不懂这个人在说什么,但是那凶恶逼视过来的眼神也让人感到一阵阵恐惧,更可怕的是那个人身下的大炮正缓缓转过来,黑色的洞口了无生机。这个后金士兵看着明军士兵的火把就在眼皮底下伸向了火门,他绷着脸向后奋力挤去,他周围的人一个个都绷着脸开始后退。

邓肯的炮还是没有开火,他猛的一个翻身掉过头去,反身靠在炮车上勉强支撑着不倒下,指着炮身右侧的手臂抖动得已经很厉害了:“错了,是轰他,快调头。”三磅炮的炮口再次向右回旋,示威一样地转过个大圆。被炮口指向的后金士兵不由自主地向后挤着靠着。整条战线凹成了一个半圈的弧面,这个弧面上后金士兵的武器都如同指着一个怪物一样地指着这门炮。明军则趁机步步紧逼,此时另外一门三磅炮也推到了最前沿……

黄石看了看左翼,那里又后退了。明军左翼的战线已经严重地向后弯曲,战斗已经在黄石的侧后深处展开。

他把目光收回看向前方:“救火营,白刃冲锋。”

将旗剧烈地前倾,一连三次。

密如雨点的鼓声和杀声同时响起的时候,邓肯大叫了一声:“开火。”

两门三磅炮几乎是同时开火了,后金队列中无数人惨叫着同时倒下。明军的重步兵则排着紧密地队形,齐声从邓肯身边呐喊着经过。他再也支撑不住了,双腿一软沿着炮车滑在了地上,看着一排排的铁甲步兵丛勇猛地冲过。

等战兵经过后邓肯吃力地抬头搜索着辅兵的踪迹,他捂着两处伤。疼得大叫:“我受伤了,还伤得很重,快来人把我背下去啊。”

几个炮组成员想去扶邓肯,被他粗鲁地推开了:“去回到你们的岗位,我们炮兵是战兵!”

烈烈北风意未逞第29节崩溃

白刃突击命令发出的同时,后金军已经在明军左翼战线开出了几个浅口子。战线后面骑马的白甲兵和战兵就正从口子中冲入,明军左翼已经开始要溃散了。毫无疑问,等击溃了明军左翼后,后金军就会沿着撕开缺口横向卷击明军的中央战线。

章肥猫曾建议把一批辅兵放在左翼后吸引注意力,但黄石认为敌军的将领,尤其是皇太极这种人绝对不会犯分散兵力这种错误,后面的数千辅兵应该是属于被无视的目标,最首要的肯定是砍倒黄石的将旗,并歼灭明军的战斗部队,等明军战兵溃散后辅兵不过是盘子里的菜。

被白甲压制住的明军几乎没有造成敌军的伤亡,选锋营用一层层的战线消耗着后金军的冲击力,苦苦支撑出一个完整的防线。章肥猫脸上的肌肉剧烈地颤动着,咬牙切齿地把手里的部队都派向了那个方向。

“为了故张将军。”章肥猫大喝一声。

无论是谁都不会怀疑张盘的血性,选锋营的士兵也振臂高呼:“为了张将军。”然后义无反顾地向着左翼赶去,那里的明军正在不停地流血。

章肥猫眼睛已经红了,他哆嗦着嘴唇对黄石抱拳道:“黄大人放心,我选锋营一定会守住左翼的。”

黄石也肃然道:“我对此深信不疑。”

正而的明军正在侵入后金的防线,身后的贺定远一会儿看看左翼,一会儿看看中央,显得越来越沉不住气,黄石凝视着中央明军的逐步推进,轻声对身后的部将说道:“不要着急,现在还不是马队出动的时机。”

……

庞泽尔正在进行着他一生中最艰苦的战斗。他死死盯着对面地敌人,愤怒地连声大吼。但对手都是清一色的圆弧面具。上面除了金属的寒光什么表情也没有。他们的眼睛深藏在黑暗的金属缝隙间,明亮但是毫无生气。那眼神给人一种灰色的感觉,不错,就是灰色的威觉——庞泽尔确认了自己的这种感受,同时连着退了两步才避开几根刺过来地枪刃,同时他又灵活地闪身用藤牌挡住了右侧狠毒的一刺。他又被震得退了一步,在死里逃生后他兴奋地发出了一声示威的吼叫。对面那排冰冷的面具仍然毫无表情,只有无数的枪刃又刺了过来……

虽然庞泽尔是一个正白旗的巴喇牙兵,但他所在的这牛录的战兵多是步兵。今天皇太极把正蓝旗骑兵都拉去侧翼后,他和自己的牛录主子一起被留在了中路,站在莽古尔泰的身后等待命令。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明军才照面就把前线的正蓝旗精锐一扫而空,在火炮的掩护下把中央战线打崩了!他立刻就跟随全牛录一起出发。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把明军再打回去。

刚才他才进到中央,就看见战线已经破裂了,大批身披铁甲的明军正源源不断地涌了进来,他看看对面明军那明显是铁制的面具,就放弃了用弓箭直射面门的想法。或许对手的下盘是个容易的目标,但估算了对手的速度和位置,就只好放弃了这个诱人的念头而是抽出了大刀,并从背上取下了藤牌。才刚做完这个动作明军就已冲到了眼前,一片寒光四射的枪刃也逼人而来。

冲在最前面地几个白甲被几面同时攻击。庞泽尔看着他们在自己眼前被捅成马蜂窝,当时他和另一个人一起顶着尸体企图冲上去,但是对面的长枪也立刻把尸体顶住,接着就是一轮又一轮的后排突刺,最成功的一个人不过是削断了插在尸体上的两根枪刃而已。但那个大力士也立刻付出了代价,一身枪眼地死去了。

现在本方已经没有长枪了,因为那些拿着长枪的同伴都已经死了,他们或许能刺中一个对手,但随即也会在抽出枪时被蜂拥而来的长枪戳成筛子。明军倒下一个就补上一个,滚滚而来的连续突刺如同一波波的浪潮,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对面明军敲着令人心烦意乱的鼓点,他们每踏上一步总是会奇怪地向右刺去,这卑鄙的招数已经让好几个勇士莫名其妙地死去了。

有几个白甲兵突发奇想地试图从枪林下滚过去,但明军后排立刻就有一排长枪向地面同时攒刺,这整排的枪刃如同野兽的牙齿一样伸出,也如同一头野兽的满嘴尖牙一样的同时闭合在大地上,完全没有机会躲开。这熟练的动作就好像是一个人使出来的一样,庞泽尔感觉对手似乎料到了这个局面。就在等着他们用这招。

后金武士再次纷纷后退,庞泽尔最后看了一眼几步外地面上的一县尸体,随即他的目光就被无数的敌人切断了。那尸体是他大哥的,他大哥和他一样都是里尔佳氏的勇士,他大哥也是到现在为止唯一一个手刃敌军的后金巴喇牙兵。当时他大哥异想天开地直滚过去,须臾不差地避开了四面入方的枪刃,庞泽尔看得清清楚楚,就在他大哥向正对面的敌兵挥刀的时候,那个敌兵突然右转突刺,结果被他大哥轻而易举地杀死了。

当时庞泽尔的血都沸腾了,就在他兴奋的大喝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却看见大哥身体一顿,接着就缓缓跪倒在地,他的头盔后脑已经探出了一抹锋利的枪刃尖。庞泽尔全身上下刚刚沸腾了的血一下子变得冰冷,那个杀死他大哥的凶手也有一副钢铁的面具,但能看见他只是垂着眼皮观察了一下尸体,就仰头向前跨出了一大步,仍然是那种冷漠的灰色感觉。

庞泽尔和杀死他大哥的凶手面对面对视的时间也就是一瞬而已,但他却觉得过了一万年一样长。对面的眼睛中看不到兴存和热情,只有死人一样的泠漠——来吧,让我亲手宰了你,再割下你的首级祭祀我的兄长。

就在他以为对面的凶手要刺过来地时候,那个明军士兵突然向右转身了,庞泽尔在电光火石中也猛地向右一转。才将将挡住一道逼向右肋的闪电,同时他吐气开声地大喝着再向右一跳。再次闪开了直冲过来的白刃。

不等他喘息定又是一根长枪凶根地刺了过来,庞泽尔拼命向后一挤退出了两步才避开那枪刃,然后又猛地向后一挤躲过了另外两根长枪。他现在很后悔自己没有拿着长枪,不然也不会被这样打得还不了手。庞泽尔身边的一个同伴又惨叫着倒地,现在身边的每个人都在往后挤。

庞泽尔没黑没白地苦练大刀和盾牌。因为他知道这是他安身立命之源。他的刀法在整个牛录,不,整个正白旗里面都小有名气。队伍还在不断地后退,身边一个又一个的白甲兵倒下,其中有比庞泽尔年轻的,也有比他敏捷地,更有比他还强壮的。之所以他还没有倒下,那是因为他已经抛掉了他引以为豪的大刀,双手并力擎着藤牌苦苦支撑。

他在心中计算着明军的套路,右手刺来一枪的时候,正面必然也有长枪刺到,必须要全力抵挡右面的那支,因为它可以刺得更远,不过也必须同时斜退一步,不然左腰就要开上一个大口子了……只是,庞泽尔奋力又荡开一轮突刺后。不禁想到这到底要撑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呢?

左大腿窝突然传来剧痛,庞泽尔大吃一惊,怎么会从这个方向杀来,不应该啊。他失去平衡的身体跪倒在地上,一根长枪已经捅入了他的咽喉。鲜血一下子从嘴里喷了出来,这时他还设有注意到自己周围已经没有人了,所以他现在已经是众矢之地。

“我要着看能杀我的是什么样的勇士……”庞泽尔用尽力气抬了一下头,那个明军士兵的面具也隐藏在了冰冷的面具后面,凶手的眼睛里没有兴奋,那种灰蒙蒙的感觉已经很熟悉了。凶手垂着眼皮居高临下地看了他最后一眼,这眼神也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跟着喉头一凉,凶手抽出枪刃头也不回地离去了,全身都失去力气的庞泽尔顿时倒卧在地,无数双脚从他身上踏过,映入他眼帘中的每个人都有一副钢铁的面具和一种给人以灰色感觉的眼神。

七岁就开始上山打猎,十八岁就曾经和亲人一起搏杀过大熊,二十岁后庞泽尔还为正白旗效力了快十五年,无数次在战场上与敌人以命相搏,从生死一线中反复积累着技战的经验,又多少回凭借这些技能来从死神手中逃脱。庞泽尔一生的最后一战,也是他最窝囊的一战,从头到尾他没有机会挥出一刀……哪怕是对着空气地机会都没有。

……

一个矫健的传令兵纵马而来,在黄石身前一个急停把马横了过来:“禀大人,我军斩杀近三百,已经紧逼到建奴将旗之前。”

中央的后金军节节后退,战线已经开始断裂,洪安通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一夹马腹就突前两步,伸臂指着已经土崩瓦解的后金军防线喜道:“大人,建奴中央十五个牛录全部崩溃,我军这是大胜啊,大人。”

“还差一点点儿,马上就到手了。”黄石再次把目光看向左翼,那里的明军也开始呈现出解体的迹象了。

章肥猫奋然前出:“黄大人,有卑职在,左翼就安如泰山。”

“好,那就有劳章督司了。”

“卑职遵命。”章肥猫抽出马刀在空中一挥:“儿郎们,跟我杀建奴去啊,杀建奴去啊。”

章肥猫带着他的三十个家丁迎向左翼去了。明将的家丁都是军中骄子,黄石估计有这三十家丁在,足能抵得二百人。与此同时黄石看见正蓝旗的大旗开始缓缓向后挪动了。到了最后总攻击的时候了:“贺游击。”

“末将在,”一边的贺定远早已经是等得不耐烦了,他急不可待地问道:“敢问大人可是要堵截正红旗,一定是要抄建奴左翼的吧?”

中央突破卷击右翼,有可能把正红旗一部分牛录堵住并加以围歼,黄石并非没有考虑过这个诱惑,但这耗时恐怕太长,而且……

黄石断然摇了摇头:“不然。我军多是步兵,不能给建奴重整旗鼓的机会。贺游击,看见那正蓝旗的大旗了么?去给本将取来。”

手下骑兵的马匹和后金军的战马一样,郡是二、三百公斤的蒙古马而不是阿拉伯马那种六、七百公斤地大块头,这样马匹上只能装几块轻甲,所以黄石不肯把骑兵投入突破作战。他希望骑兵的追击能让后金军无法统一指挥,也不能重新集结再战。毕竟骑兵号称“离合之兵”,比步兵的战场机动力强太多了。

“末将遵命。”贺定远交叉双臂,锵琅两声把自己的两把腰刀都抽了出来,带着马队就直向正蓝旗大旗那里冲了过去,整个马队二百骑兵都跟着贺定远一起大喊:“杀莽古尔泰啊,杀莽古尔泰啊……”

视野中的正蓝大旗不断后退,速度也越来越快,中央的明军步兵已经打穿后金军战线。开始分开向两翼卷击,这正好也留出了一个通道让马队一涌而过。

同样的场而也发生在明军的右翼,不过此地主角是当面的正红旗,它的大旗也正在不停地后退,中央的将旗早已经退了,此时再不走说不定就走不了了。

“右翼压上,不能让建奴全身而退。”

本来双方在这里打得有气无力,现在则骤然激烈起来。明军右翼战线上的士兵纷份呐喊着逼上去,而后金十余个牛录的旗号一起后移。虽然他们还企图缓缓而退,但随着阵型松动,基本的弓箭掩护已经消失了,明军迅速地冲过两军间的距离,部署在右翼的选锋营五百人以盾牌为掩护。一头就撞上了当面后金军的后卫。

与此同时,中央的战线已经弯曲了过来,后金数百四散溃逃的士兵中有不少冲到正红旗的位置寻求庇护,冲到本方撒退中的队列里,后面是步步紧逼过来的铁甲重步兵,把正红旗博尔晋虾的旗帜追得收不住脚。

后金失去统一指挥的左翼各牛录也无心恋战,一股脑地向后退,当一线搏斗的士兵眼看得不到支援而明军越来越多时,他们也丧失了勇气掉头去追自己的牛录旗,这更加剧了全军的混乱。整个后金左翼很快在明军的两面压力下就从败退变成溃退,从溃退变成溃逃。

右翼的大批后金骑兵开始抛下伤兵和辅兵逃脱战场,仗着马匹的机动力绝大多数骑兵都在中央卷过来的救火营合拢前逃离了战场,大批的铠甲和武器都被抛下了。几百跟在战线后的后金辅兵也扔下手里的辎重撤退,甚至有有三个牛录把他们的旗号都留给明军了。

不过最后还是有一个牛录被明军堵在了海边,加上辅兵有两百多人,这些马背民族的士兵,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竟然抛下马匹,一边解开盔甲一边纵身往海里跑。救火营士兵无令不得脱甲换兵,所以就都站在岸边看。而那五百选锋营士兵刚杀红了眼,不管会不会用弓都争先恐后地从地上捡起后金抛下的家伙往海里射。

片刻之后几十个后金武士,还包括些白甲兵就被活活射死在冰水里,选锋营的士兵本来就都是和后金苦大仇深,几年仗再打下来更是不共戴天,他们想到自己在旅顺的家人生死未卜,竟然已经等不得后金士兵自己冻死或淹死,那些水性好的选锋营士兵把自己脱得赤条条,叼着匕首就追到冰冷的海里去了……

而救火营的队官则试图开始整队,左翼的火铳手得到命令,立刻去找回自己的火铳,而重步兵则继续追击败逃的敌军。他们面前的正红旗已经溃不成军,但绝对不能给博尔晋虾重整旗鼓的机会。

此时的明军左翼……

左翼的选锋营有五个步队一千五百人,选锋营在旅顺军中号称敢战,也是辽东边军中有数的精锐之旅,先前他们屡次被皇太极击退,但是又一次次被军官和亲兵们重新聚拢起来反扑,死死地拖住了后金军的脚步。

现在左翼的选锋营伤亡也超过三百人了,超过半数的军官和他们的亲兵都战死了。这样左翼明军就再也撑不住了,他们就在黄石的眼前开始崩溃,阵后已经没有几个收拢的军官了,没有战死的选锋营军官都和他们的家丁、亲兵聚拢在章肥猫的旗帜下仍继续抵抗。

大批的士兵丢弃了武器仓皇后退,这些人边跑边开始扔下头盔和护甲……

“调整中央战线,甲队、乙队全体向左旋转。”黄石发出了命令,将旗连续地发出了命令,各队官的旗帜也或早或晚地开始应旗,战场上庞大的明军战列开始缓缓变换队形。

黄石再次眺望了一眼中央和方翼,明军就要把丢盔卸甲的敌军驱逐出战场了——大势已定了吧?好了,看皇太极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烈烈北风意未逞第30节再见

此时黄石面前小泼猴正捶地大哭,章肥猫则安静地躺在将旗下,身上插着三十多支箭,其中脸上就有七支。方才章肥猫奋力抵抗让后金军一时无法前进,皇太极就派护卫亲军狙击,正骑马奋战的章肥猫猝不及防……小泼猴拼尽全力才把他的尸体抢回了黄石的将旗下。

对左翼的溃败黄石已经进行了防备。他已经让中央的救火营向东旋转了,而且还从右翼调回了十个果的步兵紧急部署二线防御。但步兵行动速度太慢,不等军队完全到位,溃退的左翼军队就已经把这单薄的防线冲乱了。这也是黄石没有预料到的场面。

黄石本来还命令救火营在防线中留出些缺口,以便让溃兵通过而不要正撞在防线上,但汹涌而来的溃兵实在太多了,他们也都精疲力竭,虽然救火营的各果长拼命喊着要他们绕路。但大多的士兵经过连续的战斗和溃退,已经没有体力和清醒的神志了。他们顶了皇太极的精锐这么久,现在再也挺不住了。

这些疲惫的选锋营士兵到一看见友军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寻求庇护。有的人才跑到跟前就扑到在地。就在救火营士兵的脚前彻底虚脱掉了,还有些人一爬到友军的脚前感到安全后,就彻底轻松了,一下子就昏了过去。

黄石已经转向对着正东方向,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越来越糟糕的战况,刚从右翼抽调回来的两个果被黄石立刻填了进去,但他们还没有喘口大气就被卷击的人流冲得连连后退。

“大人,攻击吧,让他们攻击吧。”洪安通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刚才就建议下令防线上的救火营士兵无差别攻击涌来的人流,不管是友军还是敌军。

但黄石实在下不了这个狠心,他亲眼看见这些士兵一次次被击退。一次次重整着扑上去。在完全被压制的情况下,硬是靠血肉拖慢了皇太极骑兵的冲击节奏。但就是这一念之仁让黄石付出了代价。

左翼的救火营战线也开始被动摇了,遍地的友军让救火营的士兵没有足够的空间,而一旦有足够白甲兵冲近,就会给救火营的士兵带来惨重的伤亡。只要没有距离的限制,几个疯狂厮杀的白甲兵就能轻易击溃救火营一果士兵。

救火营的战线出现了破碎的迹象。越来越多的敌军涌入了缺口。一个,两个,三个……黄石看着白甲兵不断击穿明军的枪阵,直接杀出到救火营防线的后方。面对来自后方的攻击,救火营的指挥体系也开始失灵。

黄石眼睁睁地看着白甲兵把自己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地砍倒,士兵出现了不服从指挥各自为战地情况,还有些士兵干脆地把长枪在腿上撅断当作短矛使用。这更加速了防线的溶解,他们的搏击枝巧实在不能和敌手相比。

“太多的新兵了。”黄石惨然地摇了摇头,救火营的士兵终于也开始抛下兵器后退,纵马追击的正白旗把溃兵一个个砍翻,可黄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边却再也派不出有力的预备队了。

逃跑的行为像瘟疫一样的扩散,被卷击的战线上救火营出现了成建制败退地场面。他们散乱地向将旗方向跑来,把后背留给了敌军。这还是长生岛建军以来的第一次。在一片败退的浪潮下,即使有少数勇敢的士兵也会转眼被淹没在敌军攻势中。

本来黄石期盼皇太极会保存实力后退,让自己安心收割胜利果实,但眼下的场面却无情地击碎了他的幻想。不能谋万世者不能谋一时,不能谋全局者不能谋一隅,皇太极根本就没有一点儿抛弃友军转进的意思。即使在后金军中央、左翼总崩溃的时刻,他仍然顽强地继续进攻,在这个时候还企图反败为胜。

洪安通看着混乱的人流不断逼近将旗,跃马上前抓住黄石的缰绳,着急地说道:“大人,把将旗向后稍微退退吧。”他环顾了一下其他战场,又调过头来说道:“大人,建奴中央和左翼已经崩溃,把将旗稍微退后没有关系的,稍微退些吧。”

黄石翻身下马,独自走向自己的旗帜,旗下掌旗兵似乎对左手那边传来的越来越近的厮杀声充耳不闻,仍然右手紧紧握着旗杆,左手反握着自己的佩刀,一动不动地向正南面望去。掌旗兵背后的两个护旗兵也站得笔直,就和他们手中的长枪一样。

“面向左。”

黄石对掌旗兵轻喝一声,然后直接下令给他:“收拢全军。”

洪安通已经带着剩下的人过来了,他叫了一声:“内卫队,抽刀,下马。”然后就第一个跑到黄石面前站好。

黄石拔出剑交到洪安通手里:“拿着我的剑,有后退者,斩!”

除了剑黄石身上还带着一把刀,魏忠贤送的宝刀利剑他都带在了身上,现在是左右一边一把。黄石的手指下意识地在刀柄上摩挲——又要拔刀了么?我这个将军做得还真是差啊。

洪安通左手举着黄石的剑高叫:“内卫队列阵,凡冲我阵者,皆杀无赦!后退一步者,皆杀无赦!”

面前人头攒动,成百上千的溃兵背后是如被似虎的千多后金铁骑。这汹涌而来的人潮逼人,任何个人的武勇在几千人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黄石望着眼前冲过来的卷击人流,甩了甩头把胸中的一丝无力感轰了出去,失去统一指挥的步兵不过是一盘散沙罢了,骑兵的战场机动力足以把他们各个击破——建奴、白甲兵,好大的名气,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皇太极你还有什么本事尽管拿出来吧,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动我黄石的将旗分毫。

站在旗帜旁边不久,黄石突然感到身边又来了一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吴穆。他并肩站在黄石的左手,眼神深邃而明亮,嘴角还带着云淡风轻的微笑。如果……如果不是下巴光秃秃的缺少了一缕长须,这形象简直就是神仙中人。

黄石微微侧头一看。发现陈瑞珂和张高升也都站在地面上了。他们二人大劈着两条腿,都手握刀柄。浓密的络腮胡须被北风轻轻吹拂,身上天子亲兵的金边银麟甲再配上火红地披风,看上去煞是威武。犹如下凡的天兵天将一般。

注意到黄石的目光后,张高升也只是绷着脸傲然一笑,一向唐僧的陈瑞珂竟然也没有说废话,而是紧紧地抿着嘴唇微微点了两下头向黄石致意。

吴穆似乎本想做个抚须而笑的造型,但手到下巴前才发现自己装不来士大夫那种笑看风云的神态。幸好吴穆一向颇有急智,他随机应变地把手往胸口一按。抚胸而笑一番后长叹道:“咱家今日能和黄将军并肩御敌。不胜快哉。咱家回宫以后也能多些谈资,日后百战百胜的黄将军名留青史,咱家说不定也能敬陪其上。”

人流不断向着将旗逼近,内卫队他们已经把马都牵过来横挡在身前,洪安通就站在黄石身前从马背上探出观察着战况,他见最前而的溃兵已不足三十米了,就把头盔上地面具放下,同时喝道:“内卫队,备战。”

内卫队全体都放下面具,侧身拉开箭步用左手扶住马鞍。右手已经后弯引刀,他们身上的红被风都斜披在身前,这厚厚的织料也能提供一定的弓箭防御力。黄石和身后的护旗兵也一起把护脸放下,呼吸喷吐在冰冷面具上又反弹回来,带回的那股金属气息给人平添了并多安全感。

严阵以待的内卫队如同一座坚不可摧地礁石。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分开了滚滚的人流,溃兵纷份从阵的两翼绕过去,不少溃兵望着将旗就停下了脚步,自发地站在将旗后重新集结成队。溃兵中的救火营士兵更是感到羞愧,他们饶了个圈子就纷纷走上来,不管有没有武器都站在内卫队的身后开始喘大气。

溃兵还没有完全散去的时候,黄石的身后也响起了隆隆的腰鼓声,他让四果长枪兵在内卫队后站成一排,有一果火铳手则直接把火铳架在了马背上,这队步兵剩下的则仍由队官领导,在人流中艰难地维持着队形和秩序,向着内卫队侧翼地掩护位置进发。

眼前奔流的人群终于散尽了,黄石略感吃惊地没有看见敌军尾随冲上来,而是远远地停在了五十米外,溃兵在逃过将旗后终于也慢慢减速了,这些已经是两手空空的战兵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忍不住开始四下找趁手的兵器。

两军就隔着五十米的距离开始对峙,黄石始终没有下令火铳开火,而是静静地等待侧翼迂回地部队到位——现在能拖一分钟就拖一分钟。

远处的战线突然凹进去了,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内陷三角型,黄石伸长脖子望过去,三角形底似乎有个骑马的黄甲头目越众而出,那个头目似乎正在侧身跟身边的人说话,接着就有十几个后金士兵跑到阵前,齐声大喊:“请明国黄石黄将军出来一见。”

明军战线这边报以沉默,不久之后黄石看见那个头目好像又说了什么,阵前很快又传来一片喊声:“辽阳故人,但求和黄将军一晤,并无恶意,将黄将军出来答话。”

黄石倒是看见对面的白甲兵连弓都垂下了,再说隔着五十米,除非是狙击枪否则神仙也打不到人啊。他刚一迈步,身边的吴穆就连忙拉住他,低声急吼:“黄将军,建奴狡诈,不可以身犯险。”

“吴公公明鉴。末将的部队正在包抄,只要能拖一会儿就能重创敌军。”黄石解释完毕后吴穆也松开了手,黄石告了个罪就要往前头去。

但对面的黄甲头目似乎已经不耐烦了,他低低交待了两声拨马就走,后金军也整齐地退了下去,只有最后的喊声遥遥地传过来:“辽阳一别三年,黄先生风采未曾忘怀,今日不能一见,至为遗憾。”

解除了警备状态以后,明军就出动大批辅兵开始打扫战场。收集首级的任务交给了救火营带来的少数辅兵。选锋营自知是死里逃生,大都不和黄石的部下争抢。就算有人想私藏首级,也在同伴的喝斥声中交了出来。这样黄石手下的战兵就总算是维持住了战斗队形。

吴穆好奇地问起了皇太极的话,黄石就解释了一番去辽阳做细作的经历,把吴穆听得连连咂舌,连连称赞黄石大智大勇,真不愧是辽南柱石、国家名将。孙得功的叛变把吴穆气得连连跺脚,听黄石把他灭了连连道好,但接下来听说黄石一转眼又把孙MM也灭了,吴穆就有些吃惊了。不过最后还是说了一句:“大义灭亲,理所应当。”

正白旗则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南关堡,优哉游哉地一边放焰火收拢散兵,一边就在几里外注视着明军打扫战场。明军如果不想冻死在这荒郊野外,那他们就得在天黑前赶回金州,这个后金显然心里也很清楚,所以颇为悠闲地呆在南关里看明军喝风。

黄石沮丧地看到,明明是后金军被明军逼退,但一番话下来,明军的气势却大为削弱,好像有不少士兵都觉得本军主将在敌人面前落了下风——可是,明明是皇太极他逃走了啊,怎么最后搞得像是飘然而退,不和我计较一样。

吴穆看出了黄石的不快。赶忙安慰起来:“黄将军不必烦恼。这次是我大明大捷,建奴溃败,此皆在朗朗乾坤日月之下。不必烦恼,不必烦恼啊。”

这话让黄石自嘲地哼了一声。他还没有解释就有人来汇报战果了。吴穆轻松地笑着,摇头晃脑地听着报告。“

此战斩首八百七十具,其中有不到二百是正面交战时被明军杀死的,剩下的都是遗留在战场上的伤兵或者在卷击中被追上地溃兵。而明军阵亡竟然也高达九百之多,其中不到三百人是左翼防御战中死伤的,伤兵自然也都死了,剩下的则大多是溃败的时候被骑兵追杀而死。

救火营也阵亡了近三百人,中央和右翼只有二十多,在那里的士兵大多是负伤而没有死亡。百分之九十的死亡都发生在崩溃的左翼。选锋营还有快三百人负伤,救火营有二百多负伤,不过救火营基本都是轻伤,重伤重残疾也不多。而选锋营估计有一百多人就算能活下来也无法回到战场了。

”一个换一个,“吴穆喃喃自语,他反复问过了几遍数字,确认没错后脸上露出不可恩议的表情:”明明我军大胜啊,怎么会这样?“

”我军骑兵太少了,伤兵都跑不掉,而建奴只要伤得不重就都跑了。“黄石估计后金方面还会有大批伤者,此战最后的结果应该是明军保留了更多有战斗力的士兵,不过没有骑兵实在很难扩大战果,还有……

黄石指着南关上的正白旗大旗,痛恨以极地骂道:”如果不是皇太极猛攻我的将旗,我军就可以苦苦追击正蓝和正红的溃兵,结果我军不得不收拢,把好多建奴步兵都放走了!到了最后关头这厮又骑马溜掉了,结果我们什么也没捞到,还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明军还缴获了两千三百多具铠甲,无数的武器辎重和一百多匹马,说明有二十多个牛录的战兵现在丧失了战斗力。黄石听后更是不快:”这是我们打赢了,建奴扔下武器就跑了,我们士兵穿着铁甲别说追马了,就是裸奔的建奴也追不上。要是我们打输了,我大明这一万四千多将士就没有几个能活下来的。“

吴穆失笑道:”黄将军言重了。“他可不认为黄石会打败仗:”不过,贺游击呢?“贺定远追逐着莽古尔泰远去了,这么半天都还没有回来。

想起自己的马队,黄石心情好了些:”就等贺游击归队了,马队总该有些斩获吧。“

救火营连续发出焰火,还向贺定远的追击方向派去了侦骑,但一直没有马队的消息。这让黄石心里很不安。这周围后金溃兵密布,而且正白旗还一直在南关那里发信号要周围的后金军前去聚集。在后金军溃败的背景下,二百人的马队虽然不能说风险很大,但毕竟还是有的。

黄石抬头着了看天色,战斗已经结束了一个多小时了,明军也基本恢复了体力,伤兵都得到了处置并都安排好了抬他们的辅兵,大军很快就要出发了,不然就来不及在天黑前返回金州了。

烈烈北风意未逞第31节声望

马队总算回来了,黄石还不来不及说话,目光就被他们的手上的战利品吸引住了,脸上也露出了微笑。满面欢容的贺定远一跃下马,冲着马上的黄石大叫:“大人,属下幸不辱命。”

贺定远右手拖着正蓝旗的大旗,左手臂弯里还抱着一个头盔,他费力地把那盔腾到左手中举起:“大人请看,这正是莽古尔泰那厮的金盔。”

马队没有带回首级,贺定远想解释一番。他们开始一直在追击莽古尔泰所以没有工夫去割,等返回的时候因为敌情不明不敢多作停留,所以就直接归队而没有去收集首级,但他才说了两句黄石就笑着打断他:“这个比一百个首级的军功还要大。”

洪安通已经过去把头盔接了过来,双手举着递给黄石,后者笑着把它冲着太阳举起欣赏了一番,片刻后黄石叫了一声“枪来。”

随即就有人把一杆长枪递上,黄石把头盔顶在枪刃上高高擎起,单手握着枪杆的底段把头盔在日光中轻轻晃动,同时纵马缓行于军前。

“威武。”

“威武。”

救火营的士兵们有节奏地以长枪或是火铳触地,选锋营的士兵也敲打着盾牌合着这拍子。不少新兵们交头接耳询问来由,老兵们不耐烦向他们地低声解释了一句:“建奴大头目的金盔。”然后就气势昂然地继续大喊:“威武——威武。”那些躺在担架的伤兵也纷份支起身体,用力地挥舞着拳头低声喝着号子。

黄石耀武扬威完毕,策马横立于三军之前,一抖手让那头盔摔落在地,滴溜溜地在地上直打转,同时对等一边的贺定远喝道:“献旗。”

贺定远用力地把正蓝旗的大旗抛到黄石马前,黄石轻蔑地笑了一笑,轻轻夹了下马腹让座骑从上面践踏而过。沉重的马蹄把大旗深深地踩入了土中。黄石随即用力抽出刀,深深吸了一口长气。长期以来他一直在练习一个很酷的马术,但却从来未找到使用这个造型的机会。

今天却正是时机,也完全符合自己那激动地心情,黄石猛烈地一勒缰绳,让胯下的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手中地长刀挥舞了两下。然后笔直地指向了苍穹,他面向着同样激动不已的部下奋力高呼:“我东江军——”

“威武——”

一万三千余将士的欢呼声如怒海狂潮。这欢呼在明军的上空久久不息并直达天际。黄石在这雷鸣声中放平战马,身体随之重重一顿,靴跟的马刺想也不想地狠狠踢了下去。马儿带着他如闪电一般地驰骋在万众之前。人群中都是疯狂到扭曲的面容,忠诚的部下们发了狂一样地向黄石雀跃欢呼,耳边烈烈的风声让他再也听不见一个字。胸中沸腾的热血让黄石用力地把手中的长刀在空中挥舞——选拔优秀的将领,培养精锐的战士,让敌人的金冠滚落在泥土中,把他们的旗帜践踏在我的铁蹄之下,大丈夫当如是!

陈瑞珂和张高升仰着头看着那英姿勃发的黄石,两个人都在傻傻地发笑,突然被人猛地推了一下头,跟着听见吴穆那恶狠狠的声音:“快去把头盔和大旗收好,那可是要给圣上献捷太庙用的,要是弄丢了。咱家就要你们俩的狗命。”

打发走了两个锦衣卫,吴穆又抚胸而笑,志得意满地看着黄石在风中享用万军的崇敬——哎,原来当兵比当太监有前途啊。

略微有些失落的吴穆回首看了看正在忙碌的张高升、陈瑞珂兄弟,顿时又是一声怒吼:“陈瑞珂你个狗才。轻点儿,别把马蹄印弄掉了……还有你张高升,不许给头盔掸土!”

怒骂过后吴穆又微笑起来,心满意足地继续向黄石所在的地方望了过去……

一直奔跑到马匹和黄石都精疲力竭,他仍感觉心脏在剧烈的跳动,几乎要从喉咙中蹦出胸膛,黄石在贺定远身前勒定了马,上气不接下气地喝道:“说,贺兄弟,你要什么?”

贺定远深深一躬:“愿为大人效死。”

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着,黄石盯着贺定远看,猛然发现他的两把刀鞘都是空荡荡的:“贺游击,你的刀呢?”

贺定远脸上一红:“让大人见笑了,末将的两把刀在激斗中掉入草石、山涧之中,就都遗失了。”

“你是骑将,怎么能马上无刀。”黄石反手把刚刚插入鞘中的腰刀拔了出来,随手就甩在贺定远身前,刀尖如入腐泥般地深深插进冻土,地面上晶莹的刃身犹自不停地抖动,发出摄人心魄的蜂鸣:“这把宝刀就赠给你了。”

“出发,立刻返回金州。”把辎重收拾好后黄石下令班师,明军迅速北上,夕阳中的每个人都喜形于面,辅兵固然是一片人声鼎沸,就是躺在抬扳上的伤兵也欢声笑语不绝,两个锦衣卫则各抱着一个粗糙的木盒子。吴穆现在也算是精通救火营的编制了,他刚才把炮队的随军木匠都动员起来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弄好了两个盒子。小心翼翼的亲手把头盔和大旗都收了进去。

“大人,下一步我们怎么办?”贺定远抛出了个问题,一边的吴穆也伸长了脖子凑过来听。

“坚守金州,同时派出大批侦骑巡逻。不让建奴有机会偷渡。”黄石知道辽南现在只剩下正红旗的十余个牛录了,这点兵力维持地方治安就很不容易了,更不要说留下的那些牛录多半还是被重创过在休养的。

回到复州的良好官道要从金州堡内通过,如果后金军不要辎重大车,他们就得带着伤兵在寒风里走回复州。而如果他们推大车从金州旁的烂地和丘陵里慢慢爬过去的话,不去打他们就太没有道理了。黄石估计此战至少让旅顺半岛内半数的后金牛录失去了战斗力,而在周围百里内他们没有任何援军。

黄石越想越高兴:“建奴至少有一万一千辅兵,不留下几千太对不起他们了。”

“黄将军高见。”吴穆左看一眼正蓝旗的大旗,右看一眼莽古尔泰的头盔,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

这东西的主人刚才也只身窜进了南关堡。莽古尔泰刚才被一个明将领着骑兵苦苦追击,从头到尾他一丝一毫重整军队的机会都没有得到过。最后连身边的近卫都溃散了,紧跟着他的几个也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连大旗都被那狂暴的明将抢走了,而且那些骑兵也不下马割首级,就死死地追着自己来。

幸好莽古尔泰自幼就与马匹为伴,在马术浸淫多年早已经是非同小可。他坐下的战马也是有名的宝驹。为了逃命莽古尔泰更是把身上的佩刀、箭壶、披风等所有压分量地东西都抛下了,他一连兜了好几个圈子,靠着过人的马术又是登山又是跳涧,好歹把那个家伙甩开了一段。

就在莽古尔泰暗自庆幸,带着得意回头望过去的时候,那个明将劈手丢过来一坨东西,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光已经扑面而来。莽古尔泰危机关头大喝一声。在马上就是一个铁板桥,刚躺平就眼睁睁地看着一抹寒芒擦着鼻尖划过,那飞来的大刀片子把他的胡子都削去几根,刀把把他的头盔都打飞了。

还不等莽古尔泰的一身冷汗被吓出来,那个明将又抛过来另一道闪电……

好个莽古尔泰!在这旧力才去,新力未生之时,他猛一发腰劲,硬是生生地把身体凌空拔起数寸。接着头拼命往前一靠,那甩来的刀光只削断了他的辫子根。马术大师就是马术大师,莽古尔泰更不停留,飞马直奔正白旗的焰火处去也。

披头散发地冲进了南关堡,莽古尔泰此时回想起那凶神恶煞的明将,仍心有余悸地嘟囔着:“真野蛮,真是太野蛮了。”

此时皇太极正站在南关城头遥望几里外的明军,莽古尔泰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激动的莽古尔泰狠狠地晃了晃皇太极的胳膊:“你不是说那明军统帅是个书生么?”

若有所思的皇太极没有理会他,过了许久才问一边气鼓鼓的莽古尔泰:“后队到什么地方了?”

“还有两天路程到南关。我们不能再等了,让后队把辎重都烧了,带着武器和三天的粮食赶来。我估计他们的伤兵也有几百,现在可用之兵不超过两千五,把那些汉军统统编入旗,告诉他们从此就算是旗丁了。我们得赶快从金州突围。不然等长生军养好了伤。我们就走不了了。”

远处地明军已经走远了,皇太极叹了口气:“刨去伤兵还有两千余披甲可用,加上后队大概能有三千多,铠甲肯定是配不齐了,加上汉军也只有不到四千。前后两队共有一万多的无甲兵和伤兵,硬闯金州的话怕是要丢下一半的无甲兵。”

“而且……”皇太极又叹了口气:“博尔晋虾的正红旗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看见,他们收拢起来恐怕也得几天。

莽古尔泰听完以后愣了一会儿,猛然捶胸顿足地痛哭起来:”我自跟随父汗起兵,十年来从未有如此大败啊。“

”五哥莫急,我已经派了二十白甲带着六十匹马去求救兵了,请父王让镶白旗立刻南下。“

此时莽古尔泰也冷静下来了。来回走了两步就有了主意:”去打长生岛,但是不要打下,把长生岛打疼,让它疼得喊妈妈,然后立刻来金州接应我们。

“正是如此。还有旅顺的船,得马上叫回来,好把伤兵运走。”

定下坚守南关的战略后,后金军安心开始收拢残兵,并在明军退去后大举外出寻找伤兵,在这个季节伤兵暴露在旷野一夜就要变僵尸了。

明军回到金州的时候太阳已经马上就要落下了,金州堡早就得到大捷的消息,满城男女都在门外等待归来的雄师。

明军归来后,金州的辅兵家属就纷份涌出来妻认其夫,父认其子,一时间尽是喜极而泣的感人景象,那些辅兵都哭笑不得地安慰他们的亲人:“不是早都知道胜利了么?大捷啊,我们是大捷啊。”

这场面让南关辅兵和选锋营的不少官兵看得黯然神伤。他们的家小还都在旅倾堡,现在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一个妇人向他丈夫絮絮诉说了半天她的担忧,突然向着黄石的战马方向拜倒,用最诚恳恭敬的语气诵道:“多谢黄大人救命,黄大人长命百岁,高侯万代。”

这一声虽轻,但却带走了她周围的几个人。这些士兵连同他们的家人都忙不迭地向着黄石的方向跪下:“大人长命百岁,高侯万代。”

这话如同瘟疫一样地感染了更多的人,以闪电的速度传播开来。

本来正骑马而行的黄石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万众的中心,不管是金州的辅兵,还是从南关解救出来的辅兵,抑或是选锋营的士兵,都如同朝圣一样地向心跪拜:

“黄大人长命百岁。”

“黄大人高侯万代。”

黄石连忙跳下马逊谢,但潮水般扑面而来的声音是那么虔诚,他在万众的呼声面前显得那么渺小,这让他一切谦让的举动都成为了徒劳。

——我黄石起兵以来,所图者不过是割据一方,进而成就霸业。曾几何时,我内中也渐渐把大明当作了自己的母国……似乎是辽阳那个商人给了我最初的触动……似乎是张元祉张大人给了我太强烈的印象,哦,对,还有陈忠陈大人、张盘张将军……

寒日中,黄石站在向他膜拜的人群中心,这称颂让他内愧于心——从广宁开始,我的一举一动就关乎万千生灵的命运,我的好恶能决定无数人的生死……

在黄石的命令下,救火营拼命去扶起那些人们,但才扶起了这个,那个又趴下了。这些小民的力量只有一声真诚的祝福,他们也绝不吝于把它送给黄石——这些人不负我,我也绝不能负了他们。

烈烈北风意未逞第32节牵制

在金州休息下以后,黄石去看望了英勇负伤的邓肯,他严肃地叫出了邓肯的全职:“色目军户管炮队加衔千总邓肯。”

虽然躺在床上,邓肯还是立刻搭腔了:“将军,有何吩咐?”

黄石一笑散去先前的严肃表情:“邓肯,虽然这决你未经许可就把六磅炮遗弃在阵地上,但我还是要奖励你。”

“我并非抛弃武器,我是指挥士兵前进,不是后退,而且是为了更好的利用武器,这在泰西不是错误,炮兵也是最需要积极主动性的兵种。”邓肯脸红脖子粗地开始反驳,嗓门也越来越大。

黄石微笑着听完他的辩护,然后才慢悠悠地说道:“邓肯你是大明的军户,不再是苏格兰人了。大明有大明的规矩。”

看邓肯还要争论,黄石立刻说道:“我还没有说完呢,现在没有让你发言。”他顿了一顿继续:“但在我的救火营里,我许可你按照你的意愿去指挥炮兵,但一定要把他写成条例给我过目。”

这个意见邓肯当然同意了,不过他还不会写字,黄石就表示会给他派去文书听他口述:“此外,这次的保举名单上,你的名字会被写在第一个位置,我保证你很快就能得到我大明兵部和东江镇的正式任命,成为东江镇千总。”

“最后还有一点,以后炮组的成员会被视作战兵。”黄石狡猾地笑了一下:“从此以后,邓肯你的手下可以多得到一条鱼,很不错吧?”

“这并不是一条鱼的问题,炮兵当然是战兵,我并不是为了一条鱼……”

“我很理静,很理解。”黄石笑着安抚了邓肯一番:“不多说了,好好休息。”

天启五年正月二十八日,金州。黄石的临时参将官邸。

“末将参见大人。”两个长生军官齐声唱道。

黄石一摆手让两个人起来:“慢熊,求德。你们来得正好,这里没有外人就不必多礼了。”

“末将恭贺大人大捷。”金求德一句恭维,然后就讲起了他的看法:“不过眼下三旗建奴盘踞在南关,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末将恐怕他们是在等援军。”

说着金求德又掏出了一份计划送上。另外还有李云睿刚刚收集的情报。这几天长生岛为了收集情报就损失了不少人手,但长生岛上下都知道情况紧急,所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黄石接过计划和情报看了很久,金求德和赵慢熊各自找了个扳凳,分别坐在黄石的左右手,良久以后黄石结束自己的沉思,把报告放下严肃地问道:“参谋队认为建奴会派更多地部队南下?”

“大人明鉴。如果建奴肯扔下大批旗丁,他们早就扔下跑了。何必坐等我军恢复。”金求德侃侃而谈,赵慢熊也一个劲地点头。

“辽南正红旗已经精锐尽出。现在也都被我军困在南关。镶红旗去年被我救火营打残,现在正在海州养伤。如果建奴要抽调兵力南下,那就只有把沈阳的镶白旗调下。这样辽西方向就空了。”黄石说完又咬着嘴唇思考了一会儿,关宁十六万大军还在山海关、宁远一线。而且等确认镶白旗南下再通知辽东都司府的话,那关宁军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黄石犹豫着说道:“南关三旗建奴收拢残兵也要时间,也许他们会想掩护无甲兵硬杀出去。”

赵慢熊当即反问黄石:“那大人认为他们杀得出去么?”

这问话的声音未停,黄石就斩钉截铁地说道:“绝不可能!”

自己看来是心存侥幸了。黄石苦笑着解释道:“但是没有确定的消息,我根本无法向孙大人证明镶白旗会南下,也就根本无法说服关宁军出兵。”

“或许可以说服孙大人出少许兵力牵制一下?”赵慢熊也理解黄石的难处,他同样也理解孙承宗的难处,可是他仍然抱有一丝希望。

黄石果然摇头道:“没可能的。我对你们的判断有绝对的信心,但是辽东都司府没有。如果贸然出兵,结果镶白旗没有南下,怎么办?又是一场大败怎么办,谁来承担责任?我们根本担不起啊。”

赵慢熊在凳子上挪了一下屁股,仍然不放弃地作出了最后的努力:“可是镶白旗只有十五个牛录,关宁军有四十个营。”

“关宁军四十个营都是孙大人建立的,有的是去年才刚刚建好的,其中有哪个打过仗?你会调兵,难道建奴就不会把两黄旗调回来么?”黄石严厉的反问让赵慢熊低下了头。

自萨尔浒溃败,明军的部队建制就遭到了重创,熊廷弼顶住将门压力把老兵打散带新兵,重建了沈阳、辽阳的二十个营六万部队,结果等熊廷弼去职,这批军队在沈阳一战中全军覆灭,大多数将领也都阵亡了。

到了广宁建军,明军十三万大军中的二十个野战营九成都是新兵,而最后一批敢战的将领也和他们一起在沙岭惨败中玉石俱焚。所以到了王在晋经略辽东的时候,王经略就说什么也不肯出山海关一步了。

孙承宗这几年来白手起家。硬拉扯出了包括十一个水营在内的四十营关宁野战军,但其中上过战场的士兵百中无一,在战场上杀过人的更恐怕是一千个里而也没有一个。所以孙承宗也不肯越过宁远一线,而是一心一意地操练士兵,打算将来靠人多取胜。

说到底,黄石对这种练兵方法是很不以为然的,他始终坚信精锐的军队是打出来的而不是养出来地。黄石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关宁军的士兵抽调到辽南、辽东来给东江军作辅兵。等他们见识过战场和血腥后再集中练为野战部队,而这些军队中的军官和头目最好用东江军的老兵来带,如果是受过伤、杀过人地老兵就更好了。尤其是负伤,黄石个人的经验是杀人可以练胆子,但自从那次负伤后他感觉自己变得更坚强和有信心,这对官兵的成长是非常重要的。

回想自己第一次带兵去金州作战。黄石依仗的也是在旅顺见过战场和死人的老兵,那还是个顺风仗呢。结果新兵还纷纷在战场上呕吐。从那以后黄石就更坚定了新兵要靠老兵带的思路,救火营是一个老兵带一个新兵,比一般东江军的一个老兵带七八个新兵还要严格。救火营的这些新兵也大多是从跟去战场的辅兵中选拔的,搬运尸体、割首级的时候黄石随便他们吐,只要不会上了战场掉链子就好。

“我东江军的任务就是牵制建奴,让建奴无暇去攻辽西。现在松山等三堡眼看就完工了,朝廷为此已经花费了白银百万两,耗时也超过八个月。”黄石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但他的两个部下都明白黄石的言外之意,朝廷去年肯拨给东江二十四万两军饷还是因为户部的堪合官员黄中色说了好话,他说毛文龙“制奴则不足,牵奴则有余”。黄中色说服内阁的理由就是东江镇的存在能够让关宁军安心修筑堡垒,比如修筑宁远等五十座堡垒耗时三年。这期间辽东烽火连天,所以辽西一直没有被打扰,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求救,恐怕朝中就又会说“东江牵奴不成,反被奴所牵”了。

虽然黄石认为关宁军来辽南或者去辽东摸爬滚打一番会对他们更好,至少比在辽西修堡垒、吃军饷好,但他也知道这个不是孙承宗能解决的问题。辽西的将门大族杨家、吴家、祖家都有上万军户给他们家族种田。上百年下来他们家族的子弟控制着关宁全军,这些军户就是他们的私人财产,别说他们不愿意给了。就是黄石自己也绝不肯把手里见过战场的士兵交出去,就是辅兵也不给。如果朝廷真要剥夺辽西将门军户,那不等后金打来,自己的军队就先乱了。

“如果建奴镶白旗南下,首当其冲的必然是长生岛。哼。肯定又要玩那套声东击西地拙劣伎俩,我上了一次当,难道还会上第二次么?”既然黄石已经抛开幻想,那眼下的局面就很清楚了,如果后金军硬冲金州那他们就是傻子了,而无论是皇太极还是莽古尔泰都不是傻子。

三个人讨论了一番,后金方面比较可行的计划怎么看都是先要削弱金州的野战力量,然后靠四旗的威慑力掩护辎重撤退,或者根本就让镶白旗带着辎重南下,这样南关的三旗就可以轻装逃跑了。

不就是想攻我的必救么?黄石冷笑一声:“马上发令给杨致远,把冰都凿开,让他们来吧,希望建奴们个个都是冬泳健将。还有水营,立刻带着一千辅兵出发去长生岛,然后把中岛的人都运回长生岛。”

没有水营后金军就不可能渡海攻击长生岛,而且这个水营还必须自己去南信口,让马背上长大的后金士兵上几天的船再登陆,就是长生岛的娃娃也能干死他们了。所以黄石他们估计旅顺水营的船只就算被缴获,也顶多有些汉军水手。

“旅顺水营还没有消息么?”黄石既然想起了这个,就翻看了一遍报告,长生岛水营拼命挤出小船沿海搜索,希望能提前传回来警报,为此很多人已经失踪在冰海中了,但黄石手中的报告上面还是什么都没有。

“没有,或许他们调头回旅顺,然后去南关岛运伤兵和辎重了。”

“是有这个可能性。”黄石叹了口气,这个情报漏洞是没有办法补上的。后金军依赖马匹完成机动和侦查,而辽南明军依仗的是海运。金州的马匹实在是太少了,骑兵不可能搜索太远,就算强行搜索更多的海岸,也不太可能有运气碰到敌人的营帐,反倒白白降低了对附近情报的掌握:“不过,只要广鹿岛和长山岛的水营到了,我们长生岛就万无一失了。”

天启五年正月二十九夜,清泥洼。

夜幕降临后,后金的船队就停泊在岸边,他们奉命西行后一天才在指定地点停泊,就看到传令兵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们得到的紧急命令是立刻东返回南关半岛,虽然传令兵不肯多说,但焦急的神色说明战局似乎有了巨大改变,而且和监督的后金军官秘密交谈过后,那个后金牛录也一反常态,暴跳如雷地催着大伙儿死命往回赶。

一时间水营里操船的汉军水手们都窃窃私语起来,后金的监督牛录毫不留情地斩杀掉了私下议论得最大声地几个人,这雷霆手段立刻压住了低语,重新稳固了军心。

今夜停泊后汉军水手大部分都被调上岸去了,十几个后金士兵则轮流看守着小船的泊位,海船上也只留了一些卫兵。

“敌袭。”

当岸上的后金卫兵看到海船那里纷纷起火的时候,他们就扯着脖子喊了起来,等后金牛录冲出来的时候,海船已经大多被点燃,他也就只剩下目瞪口呆了。

“大人,我军斩首十五级,夺回了两只大海船,焚烧了剩下的所有海船,还有几个建奴掉下水去找不到了。”

“好,一级功到手了,我这个守备也该升一升了。”被唤作大人的年轻将领名叫毛可喜,本姓尚,他生父尚受礼就是与正蓝旗交战时战死的,所以尚可喜收到黄石的信件后立刻带领水营三百人出发,刚好在清泥洼(旅大)遇上了后金船队。

后金士兵根本不能和东江水营交战,这些士兵虽然是挑选过的,但他们在海面上只能做到勉强不晕船而已。加上偷袭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看着眼前的一串首级,喜形于色的尚可喜立刻命令继续前进,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茫茫辽海中:“立刻前往长生岛,我们要助黄参将一臂之力。”

烈烈北风意未逞第33节友军

天启五年二月初一,后金军困守南关已经好几天了,黄石也迎来了一位客人。不过这次是他坐在正中等候别人的参拜了。

“卑职毛可喜,参见黄大人。”

虽然黄石决心拉拢此人,但是必要的礼节还是必须要走一遍过场的,黄石等着尚可喜完成这一整套动作的时候,喉咙里那句“快快请起”真是把他憋坏了。尚可喜又谢了一次才安心起身,年方二十一岁的尚可喜显得朝气蓬勃,他夺还海船后本是直奔长生岛而去,但他在路上听说明军云集金州,就调头来和黄石汇合了。

尚可喜负责的大小长山岛报兵千余人,这次他指挥的长山岛水营斩首十五级,尚可喜本来很高兴自己立下大功了,但一到金州就听说了南关大捷,这顿时让尚可喜感到很有压力,自己的那一点儿斩获也显得非常可怜。

心怀鬼胎的黄石亲自起身走过去,握着尚可喜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历史上尚可义、尚可喜兄弟都是毛文龙麾下的水师大将,尤其是尚可喜,他父亲死时尚可喜虚岁才十七岁,他一手拉扯好的长山岛水营是整个辽东水师中最有战斗力的水师。后来刘兴治杀了在东江岛坚决抵抗的陈继盛,他煸动全镇叛乱的时候是毛文龙的丈人沈世魁和尚家兄弟一起出动剿灭的刘兴治。

再后来就到了登州之乱的时候,毛文龙的两个义子孔有德和耿仲明都是大将不用说,毛文龙的侄子毛承祚曾是东江名将,但这哥三水战被尚可喜打得一败涂地,最后孔有德和耿仲明困守孤岛,毛承祚被捉去凌迟处死。

孔有德和耿仲明当然还是找到机会逃上岸了。等孔有德上岸后,就轮到尚可义和尚可喜被扁了。在地面上打仗的时候尚家兄弟算是扑街一直扑到街尾去了。尚可义在全军覆灭的时候被杀,尚可喜带领一万多士兵和家属逃到广鹿。不想沈世魁认定这是吞并尚部,统一东江镇的机会。他袭杀尚可喜的计划走漏了,这就把尚可喜逼去了后金方面。等尚可喜到了皇太极手下,他的水营干翻了东江水师,还把大明的辽西、北直隶和山东水师也拍得不敢出港。

“毛守备此行辛苦了,”黄石摊开一大张地图。把地图推到尚可喜手边后,他用最热切地目光望着这个年轻人,还用最诚恳的语气问道:“本将对水战一窍不通,往日便攒下了不少疑问,希望毛守备能为我释疑……”

黄石对水战一窍不通是过于谦虚了,不过这些问题应该是参谋部和水营指挥施策去想办法解决的,所以他本来也不必对这方面的战术特别精通。今天黄石拿出来问尚可喜的问题也都是准备好了的。他才听说尚可喜正冲金州而来,就连忙开始准备。幸好施策正好在金州,准备问题来很轻松。

据说最大的恭维就是称他为“老师”什么的,黄石虽然不能恬着脸这么称呼尚可喜,不过懂装不懂地糊弄一番还是毫无问题。两个人交谈了一晚,年轻的尚可喜满心欢喜,自认为在名震辽东的黄石黄参将面前大大地露脸了一番,而黄石也很满意自己的准备,不少问题都很有水平和深度,挠到了尚可喜的痒处。

如果不是担心影响太不好。黄石本来还想和尚可喜抵足夜眠,不过这个计划赵慢熊实在是看不过去了,赵慢熊说这么赤裸裸地拉拢独立的武将恐怕会被认为是结党营私,何况黄石和尚可喜的身份差距实在太大了。

收拾安抚好了尚可喜,黄石就又去整顿选锋营。选锋营的军官死了七七八八了,金求德一直暗示黄石并吞这个营。但黄石对这个处理方法不以为然。他从选锋营的各级军官中选拔出了替代军官。从始至终黄石没有往选锋营里面插一个人进去。

今天晚上黄石确定了人力资源的分配,从南关救出的七千辅兵都是从东江镇各地抽调来的精壮,黄石对这批人的身体素质都非常满意。他从中调出了七百人补充给选锋营,剩下的则绕统运送去长生岛。黄石把亲手写好的命令交拾赵慢熊,让他帮忙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有。赵慢熊翻开着这份大公无私的命令,边看边摇头嗤笑,他若所有悟地问道:“大人,这是欲擒故纵么?”

“正是。”黄石闻言只是一笑。现在房间里只有两个人,所以黄石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现在他手里还有一份铠甲调拨的命令,这份给选锋营的补充命令也是根据黄石的意见拟定的,现在他在做着最后的审核和评估,他回答赵慢熊的时候连头都懒得抬。

等黄石批准了第二份命令后,赵慢熊也着完了前一份。他接过黄石递过来地第二份命令也一起看了:“选锋营的官兵一定很感动,可是……这未免也太宽厚了吧?”

缴获的铠甲兵仗黄石没有上缴的必要,而救火营也不打算使用这些落后的武器,所以黄石至少把一半的缴获物资拨给了选锋营,无论是现在还残存的士兵,还是即将补充给选锋营的八百多士兵都会得到起码的铠甲和武器。

赵慢熊琢磨着黄石的深意,试探着问遣:“大人担心东江同僚会误会大人乘人之危么?

”不错,这是一个原因。不管我救火营为此付出了多少代价,不管是不是我的救火营承担中路突破的重担,但大家看到的只会是救火营伤亡有限,选锋营损夫惨重,如果再看到我黄石并吞了选锋营,那难免会有人疑我黄石故意如此。“黄石说着就摇了摇头,负责中路突破的救火营绝对不轻松,至少不会比负责两翼的选锋营轻松多少。但是救火营的损失和选锋营的损失都太震撼了,两者放在一起看就更有震撼效果。

赵慢熊难过地点点头,不能并吞选锋营让他很痛心:”大人说得是。“

黄石紧接着抛出了一个难题:”但慢熊老弟你说得只是一个方面,如果你只看到这一层,那就让我太失望了。“

”另一个问题应该是合作问题了,大人怕吞并选锋营会给以后带来很大的麻烦吧。“赵慢熊慢慢地想了一会儿。不过这次他只是想说辞,实际上这个友军合作问题他在前来金州的路上已经想过了。他着到黄石的计划后第一个反应就是黄石也有类似地担心。

”不错,不错。“黄石伸手要回了赵慢熊手里的两份命令,这两份命令明天一早就会下发,选锋营会得到最良好的补充,很快就会恢复战斗力。而且还掌握在选锋营老人的手里。

收好了已经定下来的报告,黄石微笑着对赵慢熊说道:”这次会战我救火营独木难支,没有选锋营的奋战就没有胜利。以后我救火营会遇到地敌人也还很多,会需要友军的时候也会很多。如果今天我图一时之快并吞了选锋营,那么以后在危机关头友军难免会保存实力,最后就是大伙儿一块死。“

黄石轻轻拍了拍手下的命令:”我要让每个人都知道,跟着我黄石打仗,死一个兵我给他补一个。死两个我给他补一双。都把吃奶的力气拿出来吧。跟着我混绝对没有亏吃。“

按照黄石的本意,选锋营的兵力不仅会被补满,各级指挥官的位置也由老人来带。不过章肥猫和手下军官团被毁灭得太彻底了,选锋营的军官只有右翼还有剩。左翼地都死得干干净净,黄石只好提拔了小泼猴等活着的几个亲兵。

”虽然那些人都是大人提拔的,不过恩情恐怕不能被长久地记住。“赵慢熊对黄石不安插人还是有些微词的,他认为适当塞些人进去也不算很过份:”一半对一半,大人以为如何?“

”一不做,二不休。要不就不塞。要塞就全塞,塞一半进去干什么,等着看他们打架么?“黄石知道赵慢熊说得是一般的规矩,但是黄石建军以来。所有的规矩都被他砸烂了,这次也不怕再多砸一个。看到赵慢熊脸上还是有些可惜的表情,黄石忍不住嘲笑起这种小气心理来:”你不是也知道欲擒故纵么?放心吧,我猜选锋营很快就会投怀送抱的。

“投怀送抱?”赵慢熊对黄石把这个词汇应用在这里有些不解。

黄石一笑也没有再作解释,对选锋营的处理决定来自他前世的一种感悟。如果一个男人非常非常急色,见了漂亮妹妹就迫不及待地求欢,那他的成功率并非很高。但如果男人能忍一忍,告诉漂亮妹妹他不想搞她,那么很多时候妹妹反倒会认为这个男人很有责任心,很可爱或者是有诸如此类的一些感动……眼下选锋营也是一样,黄石冒着风险来救他们无疑很令人感动,但是不少人心里恐怕会怀疑黄石这么好是因为他别有所图。所以黄石如果急不可待地并吞了选锋营恐怕会让不少人失望,而如果暂时忍一忍做出副君子的面容,那么大家自然觉得黄石是真好。选锋营这一群无主的官兵,离黄石的基地也不远,只要他们心里向着黄石,难道还怕他们能飞上天不成。

天启五年二月初三,金州。

一个东江的传令兵赶来了,他乘快船冒着冰寒赶来金州,听说南关大胜后紧张的表情一下子就松了下来,把东江的紧急命令交给了黄石,这是毛文龙在收到旅顺惨败的消息后立刻发给辽南的。

那个传令兵当众宣读了毛文龙的军令,李桑风、尚可喜等人也都在场。

“……加东江参将黄石副将衔,权节制长生岛、中、西二岛、旅顺堡、金州堡……广鹿岛、长山岛军务。”毛文龙给黄石的具体命令是救援南关和旅顺,尽可能地掩护明军逃出后金军的虎口。毛文龙还说如果黄石做不到这个就可以考虑坚守金州,如果能守住金州那毛文龙认为辽南局面还大有可为,最后毛文龙还授权给黄石,如果金州实在顶不住的话,黄石可以放弃金州军民撤退向长生岛。

后面的命令黄石就没有让传令兵宣读了,不过传令兵最后还是提到了一点儿,那就是东江本部派出了援军。毛文龙让传令兵告诉黄石一个营已经被紧急动员了,还说在黄石看到传令兵的时候这个营应该已经从东江出发了。

“领军的是东江守备毛有杰和东江千总毛有云。”

听到这两个名字后尚可喜脸上露出了很不自然的表情,毛有杰、毛有云兄弟本名耿仲明、耿叔明,他们的父亲和其他几个兄弟都死于孔有德的老子组织的那场矿工暴动中。不过耿仲明没有投奔广宁军本部而是带着幼弟直奔朝鲜,等孔有德前往宽甸前线的时候耿仲明立刻又和这个老朋友相认了。

去岁东江三矿徒在宽甸斩首三百六十一级,耿家兄弟和尚家兄弟为了争功打成了一锅粥。主持分配功劳的孔有德当然支持自己的老兄弟耿仲明。这把尚家兄弟气得不轻,他们觉得辽东无处说理,所以大哥尚可义前往广鹿投奔张攀,尚可喜也跑到辽南长山岛练兵,他们和孔有德、耿仲明的梁子就此也算是结下了。

黄石却恍若不觉:“毛有杰带了多少人来,武器铠甲如何?”

烈烈北风意未逞第34节天平

看似一个很普通的问题,但却好问到了那个使者的痛处,让他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这决东江本部派来的援军可以称得上是两手空空,去年也就是天启四年朝鲜东江军损失不小,耿仲明兄弟的兵力、装备都被孔有德要去了,这还是因为孔有德和耿家兄弟有这么多年的交情,不然别人还得不到这批补充。

而耿家兄弟回到东江岛后就训练新兵,在毛文龙的计划里,耿家的新兵不需要立刻上阵,所以什么装备都没有,而且士兵本来也没有几百人。接到辽南黄石的急报后毛文龙把手边能抽调出来的上千壮丁统统塞进了耿仲明的新兵营,还把这个唯一能紧急动员的营立刻派向了辽南。

“毛有杰守备指挥的营叫‘杰字营’,”说出这话后东江使者脸上微微一红。这个营本来就是训练用的,军旗、名字统统没有,这个“杰字营”的称号也是毛文龙急中生智想出来的。幸好黄石看来不懂这里面的含义。使者看到黄石脸色毫无变化后心里也是一宽:“毛守备的‘杰字营’有一千三百战兵,东江水营会尽快把他们运到辽南,大概也就是几天内的事情了。至于他们的铠甲……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一时间恐怕会有很多缺额,希望黄大人能提供一些。”

黄石更关心的不是这个营有多少战斗力,而是耿家兄弟这两个人。他听说来得有一千三百人后感到一阵难受,要想收买耿家兄弟恐怕又要出血了。远的不说,自己身边的这个尚可喜还没有打发呢。黄石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久闻毛有杰守备大名,有他来增援辽南万无一失,至于铠甲武器,本将自然会准备。”

“那就有劳黄大人了。”东江使者很高兴黄石能不抱怨。此行他还另有任务所以不能立刻返回东江,所以他赶忙对黄石说道:“黄大人南关大捷,这个消息有没有报告给大帅?”

“当然了。”南关大捷后黄石的奏章立刻就发向了东江,不过两件重要的战利品还没有送走,金盔和大旗吴穆打算一起直接运去觉华,免得中途反复倒手,万一遗失在大海里可受不了。黄石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时间,对那使者笑着说道:“按日子应该已经到了。大帅的命令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如此就好。”东江使者长出了口气,傻子也能看出辽南局势对明军极其有利,只要能歼灭后金这三个旗,东江军暂时放弃辽东都没有关系。这个使者并不是什么高级军官,所以他很乐观地想着毛文龙下个命令可能就是整理东江全军而来了,现在他在辽南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使者高高兴兴地对着黄石一抱拳:“黄大人,在下在此间的任务已了。标下敢请黄大人为标下兄弟几个提供住处和快船,明日一早标下就要去山海关了。”

“大帅要你去山海关?是去讨援军吗?”黄石大吃了一惊。他一直觉得毛文龙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的,没想到这次毛文龙竟然会想起向辽西求救,真是太令人不敢置信了。

这个问题让那个东江使者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回答好还是不回答好。来之前毛文龙已经有了秘令,如果辽南局势一塌糊涂,那么就不要去辽西自取其辱了。但是如果辽南形势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比如明军还在坚守金州,那毛文龙就要使者去辽西哭一场。说什么也要讨些援军回来。这个使者眼看金州还在明军手里。符合毛文龙让他去辽西的先决条件。所以他就决心去辽西走一趟,或多或少为辽南东江军要些物资和士兵回来。

使者又打量了眼前的黄石一眼,这个黄将军战无不胜。前两次黄石去皮岛的时候这个使者都曾在路边旁观过他,第一次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第二次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刚刚从军的少年军户。这次他又亲眼眼见黄石力挽狂澜,把辽南的一场重大危机变成对明军极其有利的战略局面。

在这个东江使者心目中黄石本来就是大英雄兼崇拜对象,再说黄石看起来去掉副将的加衔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于情于理这个年轻的使者都不打算瞒黄石了:“黄大人明鉴,标下正是要去山海关求见辽东经略孙大人,毛帅给孙大人写了亲笔信,希望孙大人能援助辽南一些火器和士兵,至少也要紧急提助些粮食。大帅担心黄大人的军粮会有不足。”

“让大帅担心了。”黄石叹了口气,上万士兵一天吃的东西真不少,幸好是在金州城内驻扎,不必消耗干粮。不过要是算上耿仲明兄弟、尚可喜还有随时可能前来的广鹿张攀,长生岛储备的粮食还真是会有些紧张。

使者行了个礼就要出去,黄石在他离开前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会去登州么?”

那使者毫不犹豫地昂首回答:“黄大人明鉴,我们当然不去。”

黄石又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嘴里却淡淡说道:“好了,你们下去休息吧。”

几年来东江镇和莱登镇、莱登巡抚衙门已经闹得很不愉快了,早在镇江大捷的时候,毛文龙就不肯把功劳给山东的文臣集团。镇江大捷无疑是明军第一次收复失地,第一次进攻获胜和第一次献俘阙下,所以山东的文臣集团希望毛文龙把运筹帏幄的功劳上交给莱登巡抚衙门,比如山东的文臣就说镇江大捷是登州通判王一宁的策划。但是毛文龙却一口咬定这是提拔他的王化贞的功劳,还上书指出王一宁是他从龙川撤退到朝鲜内陆后才来的,这种说词让山东文臣集团很下不来台。

天启二年后,毛文龙和山东文臣集团的本来就很不好的关系变得更加恶劣,毛文龙一口咬定山东没有功劳,而山东则一直说毛文龙贪功。最后毛文龙连首级和俘虏也不肯交给山东去检验,而是直送天津卫。天启三年,天津卫的地方官屡次上书朝廷,要朝廷下令给毛文龙不要再交俘虏来了。天津卫的理由是俘虏太多了,又要吃饭又要派人看护。还要动员乡兵押送——这也要吃饭,所以花销实在是太大了。而毛文龙坚持送俘虏来,他说这样山东文臣就不能说他贪功,而东江塘报上的战役和进献的首级是不是杀良冒功,锦衣卫一审讯俘虏就能清楚,这样也能还给他毛文龙一个清白。

这样就形成了山东骂毛文龙声不断、东江闷头一个劲往天津送俘虏、天津卫哭诉预算超支地搞笑局而。这个闹剧一直到孙承宗下令东江首级转送宁远检验才告终。

但新的闹剧又出现了,起因当然还是毛文龙不好,做人太不实诚了。老老实实地黄石一直很配合地让登州粮官来押送银子和粮食,押送途中的“漂没”黄石也都是认头的。但滑头的毛文龙却企图坑山东文臣一把,到天启五年正月为止,这一年来毛文龙已经往山东派了两个粮官,东江粮官的任务就是直接拿到军饷和粮食,然后由东江的船运回辽东。这种行为对于一直在背后扶持东江镇的山东文臣集团来说当然很不公平。很有点“端起饭碗吃饭,搁下筷子骂娘”的意思。

毛文龙派去的第一个粮官很快就吞没了军饷不回东江了,毛文龙再次派去的新任粮官还是他杭州的老乡,毛文龙本以为老乡会更可靠一些,不想这个人一到山东就迅速走完了腐化堕落的道路,这两个粮官一共贪污了总价值四十四万两白银的物资。

为了追回赃款,毛文龙已经发给山东几次海捕文书,但全部如石牛沉大海。毛文龙愤怒之余,就利用自己的尚方宝剑带来地专折奏事权,把这个官司一直打到了皇帝面前。被激怒的毛文龙还把奏章发布在了东江塘报里。这让大部分东江军官都对山东文臣集团印象极坏。

其实黄石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份塘报,但是这次他对毛文龙的愤怒又了更直观的认识。毛文龙在给天启的奏章中声泪俱下,这四十四万两银子的物资里不仅仅有军饷和皇赏,还有士兵的口粮和身上的衣服,更有不少是士兵的斩首赏钱。毛文龙哀求皇帝能秉公执法,把这些士兵的口中食、身上衣从山东追还给他。毛文龙还在奏章里描述了东江的情景,大批的军户还没有过冬的棉衣,很多战兵别说盔甲,连铁制的武器都没有,而两个贪污了东江镇四十余万两白银的人就在山东逍遥法外……

在毛文龙这封奏章里,他甚至指出了这两个粮官在山东的居住地点,这两个人都已经在山东买房买地当上了地主。毛文龙不要求天启追究谁的责任,他只请求皇帝下旨让山东文臣集团把这两个人抓起来,然后移交给东江镇。

但莱登巡抚也有尚方宝剑,打这场御前官司的时候山东巡抚衙门甚至不辩解有没有这么回事,他们只是质问朝廷武将是不是有权利对地方发海捕文书?地方文臣是不是有义务去执行武将的命令?

这两个问题问得非常有力,所以毛文龙哭诉得虽然很动情,但天启天子和内阁还是驳回了毛文龙的请求,让他自己去和山东地方官商议。

黄石看到这份塘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故事的结尾,历史上毛文龙最后还是妥协了,从此让登州的粮官押军饷和粮草,也从此忍受了三成的“漂没”,而登州最后遣返了一个人回东江。那个人就是毛文龙的老乡,毛文龙知道他身不由己也就没有难为他,让他吐出了他那份赃款后就送给杭州地方官看押。后来登州再次提高“漂没”份额的时候,毛文龙又把这件事情拿出来当炮弹打御前官司,不过后来那次官司又是以毛文龙的投诉不了了之告终。明明是受益者的魏忠贤利用这个官司沉重地打击了山东东林党,但接任的阉党成员只是把“漂没”维持在三成而已,还是没有退钱给东江镇。这个事情黄石很想利用一番,但是如何利用他还没有想好,反正历史上毛文龙选择了一条最愚蠢的道路,什么好处都没有捞到还得罪了一批人。

南关大捷以后,黄石感觉自己对历史的影响已经很大了,现在的蝴蝶效应早不是小蝴蝶的问题了,目前长生岛在明、后金的战略天平上,已经犹如一头恐龙那么沉重了。和在广宁之战前一样,黄石仍然觊觎大明天子的宝座,所以他这些天一直在偷偷考虑“养贼自重”的问题。

不过想“养贼自重”是一回儿事,真执行起来是另外一回事儿。首要的一个问题,如果放任后金军从金州城下溜达过去,黄石是很难和监军解释清楚的。其次,如果后金军不能展示出保卫自己辎重的能力,黄石也未必能强行压住请战的呼声,毕竟部下和友军们红着眼盯着那些首级和功劳呢。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黄石总觉得必须要把敌人彻底打成“猪头”才好像养猪一样地养起来,如果后金实力还很强大就去养,则恐怕不是“养贼自重”而是“养虎为患”了。

明廷本来就把后金这个二十万人口的大部落看作一伙儿强盗,而黄石的部下经过连续的胜利更是瞧不起这帮土匪,但黄石却绝对不敢低估他的对手,所以他最后还是决定狠狠地给后金放一把血。

此时黄石还不知道他的报捷文书刚刚抵达东江,本部的毛文龙哆嗦着手打开奏报,结果眼睛越看瞪得越大。毛文龙揉了揉眼睛把奏报又看了一遍,然后再次揉了揉眼睛看第三遍……

“快传陈继盛!”毛文龙一声大吼,同时飞快地转身跑去看辽东的地图,扶在宽甸和朝鲜前线上的手指都发抖了:“一个营,两个营,三个营……这些可以立刻抽出来。看来我要亲征辽南了。”

烈烈北风意未逞第35节对峙

传令兵才离开了不久,陈继盛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毛文龙把黄石的大捷奏报丢给他看,等自己的首席智囊看完以后,毛文龙就又说起了自己调三个营去辽南的计划。这个时候毛文龙也冷静下来了些,只是他的口气里仍然充满希望:“继盛你觉得如何?”

天启三年年底东江镇开镇,到了天启四年中毛文龙就建立了东江右协。此时陈继盛已经是领右协的东江副将,毛文龙对他的筹划一向很看重,这次军事行动庞大,毛文龙当然更要事先征求他的意见了。

虽然陈继盛看完奏报后心情也很激动,可是他还是比毛文龙更快地镇定下来了,他连连苦笑:“大帅,这南关大捷已经是十天前了,就算我们现在立刻从辽东抽调部队,最快的一个营也还要三天才能返回东江。五天后或许能够派出,到了辽南恐怕建奴早跑了。”

“不然,”毛文龙把奏报从陈继成手里一把扯了过来,俯下身找出了关键的几句话,然后点着它们让陈继盛看:“黄石说建奴正蓝、正白、正红三旗的披甲兵已经被打散了,这样建奴根本就逃不掉了。建奴人口稀少,肯定是舍不得扔下无甲兵逃跑的。”

毛文龙没有抬头所以也没有看见陈继盛不以为然地神色,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建奴只有向辽阳求救一条路,眼下黄石的军队自保则有余,歼灭南关建奴则不足,只要我能带领三个营抢在辽阳建奴南下前赶到,必能将这三个旗一举歼灭!”

说道这里毛文龙呵呵笑着一拍手掌,只要歼灭后金三个旗,自己差不多就能赐爵了。而且如果能歼灭这三个旗的话,后金军必然元气大伤,还在辽南开出了一个天大的口子。恐怕努尔哈赤的兵力维持整个战线都不够,这样它们被明军歼灭也就指日可待。毛文龙此时脑海中闪动着“封侯”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越想越是得意,胸中的血都随之沸腾了。

旁边的陈继盛静悄悄地等着毛文龙说完,他一直确认毛文龙没有什么话还要说了才开始泼冷水:“大帅,末将认为抽调兵力去辽南徒劳无益,反而会动摇我们在辽东的防线。”

这话说得十分肯定,陈继盛的语气和表情也非常严肃。等毛文龙收敛笑容凝神看过来以后,陈继盛咳嗽了一声,把军营里的亲兵都轰了出去才拱手说道:“大帅,并非是末将在背后说同僚坏话。但是这个战报实在不可信。”

看到毛文龙露出沉思的表情又捏起奏报开始看,陈继盛又凑近了两步,贴着毛文龙小声嘀咕起来:“大帅,这可是建奴三个旗啊。黄参将再能敛财,再克扣军饷,他能训练多少家丁出来?两、三百差不多到头了吧?”

“差不多也就这个数了。”毛文龙的眼神黯淡下来了。他正在细细品味着陈继盛话里面的含义。

“末将也以为差不多了,听说辽东经略孙大人很欣赏黄参将,但也不才给了一千铠甲么?黄参将还分了不少给东江,虽说后来圣上又给了,不过黄参将从来没有独吞啊,他恐怕没有剩下两千铠甲吧?这还不要算次品和武器,黄参将恐怕没有几个兵啊。”陈继盛嘴里说着,手里就给毛文龙算出了大概的数字。从数字对比上看,黄石部的装备对后金军三个旗确实不很乐观。

“再说黄参将的亲兵也好,家丁也好,都是跟随他一、两年的新兵,恐怕不能和建奴的白甲精锐正面对战于疆场。”陈继盛着到毛文龙的脸色变得很阴沉,连忙退开一步深深鞠躬:“末将并非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而是一片忠言,请大帅明鉴。”

毛文龙无力地挥挥手让陈继盛站直腰,他皱眉思索一番,冷冷地问道:“那么,黄石击溃的应该是金州和南关之间的建奴后卫,这后卫我估计大约有千余上下的战兵和几千押送辎重的无甲辅兵,斩首九百具也差不多,你觉得是不是这样?”

“大帅明鉴。”陈继盛心里本来也是这么揣测地。

毛文龙微微点了点头,他根据他多年的军务分析了起来:“建奴锐骑直扑旅顺,攻破旅顺后肯定要奸淫掳掠一番,没有个四、五天恐怕不会北返,被黄石抓住战机解救了南关。嗯,这样就合理多了,凭两个营的实力,确实无法和建奴三个旗交锋……不过,那正蓝旗的大旗和莽尔古泰的金盔呢?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恐怕不是正蓝旗的大旗,不过应该是建奴正蓝旗某个牛录的旗帜,金盔可以也是那个牛录的,这个恐怕是黄参将成功解救南关后兴奋过度写错了。”陈继盛还撺掇毛文龙把奏章改一改,至少要写得含糊其辞,不然虚报上去会让皇帝和朝廷白高兴一场。万一皇帝决心为此献捷太庙,而东江军最后只送上去一个牛录旗,那毛文龙就算是让皇帝在祖宗面前丢脸了。

最后陈继盛还给毛文龙分析了一下金州这些天的战况进展:“建奴精锐从旅顺北返,黄参将只能坚守金州,而建奴师老无功自然也就退兵了。末将以为再过几天黄参将的下一份奏报就会来到,建奴肯定已经退走了,就算建奴现在没退,等大帅领军去金州建奴也可以走。就算建奴不走,以五个营和三个旗打我们也没有多少胜算,这里面可是七百装备精良地白甲兵啊。所以末将以为,冒着辽东战线崩溃的风险扣调三个营去辽南,并非上策,敢请大帅明察。”

“继盛你这是老成之言。”毛文龙坐下开始写奏章,不过他写着写着就又高兴起来:“无论如何,这还是好消息啊。”

“大帅所言极是,”陈继盛也笑嘻嘻地附和起来,后金军用三旗南下攻击旅顺,但金州不失的话就意味着后金这次大规模进攻并没有达成战略目的。看过黄石的奏报后陈继盛和毛文龙都相信南关的旅顺军已经和金州、长生军合流,这样金州怎么看也不是三个旗的后金军能强攻下的:“等毛有杰到了,金州就更是万无一失了。”

“嗯,不错。”毛文龙看到辽南局面稳定心情也很好。虽然明军损失不小,又折了张盘这样的心腹爱将,还让后金军把旅顺周围打残了,但至少不是辽南全面崩溃,毛文龙受到地弹劾也就不会太猛烈,他想到这里又叹了一句:“黄石真是猛将。不枉我当年把他留下。”

……

东江毛文龙和陈继盛议论的三旗后金军此时还困守在南关,后金军统帅莽尔古泰下令宰杀所有挽马充作军粮,还下令把受伤和瘦弱地战马也杀了吃掉。

皇太极对这个命令举双手赞成,他们自从得知从旅顺抢来的船都被明军烧了后,就知道等待援军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他对身边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正白旗奴才下令:“除了运送伤兵的马匹,一律杀掉。”

那个年轻人出去的时候,莽尔古泰的眼睛一直盯在他背上。等那个正白旗的巴喇牙离开后才好奇的问道:“这么一个小孩子,也就是刚入旗吧。”

“今年刚入的旗。”

“才十六岁的小孩子,怎么能当上巴喇牙?”

“勇武过人。”皇太极一笑岔开了话题:“即使立刻杀马,我们的军粮也还是只能支持十五天而已。”

“要不把破旅顺得来的汉女都杀了吧?”说话的是搏尔晋虾,他总算也逃来南关了。

博尔晋虾的建议让皇太极和莽尔古泰犹豫了片刻,不过还是一起摇了摇头,莽尔古泰苦笑着叹了口气:“人都分给士兵了,现在怎好要回来。”

一边的皇太极补充说:“如果士兵奔波千里无所得,只怕众人心里有怨。”

博尔晋虾本来也不坚决,他听了话也就不再坚持了。

“把张盘杀了。立刻就动手吧。”

皇太极这个提议让莽古尔泰愣了一下:“你不是说要留他一条命么?”

“我一开始留着他不死是希望黄石能劝降他。”皇太极古里古怪地笑了一笑:“我本以为能活捉黄石,我断定黄石会立刻投降,所以本想让他去劝劝张盘的。”

“因为你认为那个黄石是个书生么?”莽古尔泰恶声恶气地挖苦了一句,然后问道:“那前几天你为什么不杀?”

“我本想把张盘放回去,我本以为黄石会并吞张盘的部众。所以想着看他们会不会内讧一把。”皇太极讲了讲他打听来的消息,黄石不但没有并吞选锋营还给他们补充满了兵力,据金州的细作汇报,黄石还发给了选锋营很多装备。

“这书生!那些装备是我的。”莽尔古泰气得半死,恨恨地说道:“那黄石当然看不上我们的铠甲了,他有的是铁甲。”

“无论如何,既然黄石有这样的胸怀,我们就不能放张盘回去了。不然只是让他如虎添翼。”

离开了南关议事厅,皇太极手下那个年轻的白甲兵已经传达过命令回来了,皇太极带着他走向自己的驻地,路上突然停了下来,皇太极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一种感觉:“那个黄石好像很怕我。”

这种话皇太极不会对莽古尔泰或者其他什么人说,毕竟四贝勒八阿哥从来就不算是一个很得宠的儿子,这话说出来只会被讥笑为狂妄。但在自己的白甲护军面前皇太极就少了很多顾虑,他停住脚步后从头回忆了一遍和黄石相处的经过,还有这次战斗黄石的一些反应,以及金州细作那里传来的一些黄石的言论:“没错,他似乎对我有一种特别的畏惧,奇怪,他不怕父汗,不怕大贝勒、二贝勒和三贝勒,却独独怕我,这是为什么?”

一时间皇太极没的想明白原因,也没有想出来如何利用这点牟利,他身后的白甲兵默默地护卫着他。一言不发。

这个白甲兵是费英东九弟的儿子,皇太极冲着他显赫的大伯也要提拔他。不过这点心思他当然不会和莽古尔泰明说。皇太极冲着那个年轻的士兵微笑道:“走吧,鳖拜。”

金州参将行营。

“皇太极老谋深算,我们一定要多派侦骑,绝对不能让建奴偷渡成功。”说着话黄石就重重地一拳擂在图上。

赵慢熊愣了下没有说话,金求德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大人。建奴主将是莽古尔泰。”

“我知道,”黄石不耐烦地挥了下手:“知道,知道,但真正危险的敌人是皇太极……”

黄石并不为自己的畏惧心理而感到羞愧,他觉得这是穿越者的正常反应。如果自己穿越到了汉末,尽管黄石知道汉朝的人营养不如自己,骨骼钙化也不如自己。但是万一遇上吕布来单挑,那怕他只有一米六,黄石还是会拨马就走。

另外一座军营里洪安通正接待东江来的使者和随行的几个卫兵吃饭,他们明天就要出发去辽西。黄石嘱咐洪安通一定要让他们吃好睡好。金州这里刚刚杀了不少伤了腿的马,还有大块的狗肉可以吃,让那几个东江本部士兵吃得是满嘴流油。

洪安通坐在他们身边,看着这几个家伙的吃相笑问:“东江没有肉吃么?”

“怎么可能有肉吃?”那个使者反问了一句,其他几个东江士兵也都哼哼唧唧地发出一片抱怨,不过他们现在正忙着往嘴里塞肉食。所以也腾不出嘴说话,一切都交给他们的头子代劳了:“你们外镇好,我们本部什么都没有了,毛帅养了五千多孤儿,整个东江现在有十万将士和十万多女人、孩子要吃饭。一年才给一万兵的军饷。还要买铁造武器,能有肉吃才怪呢。”

洪安通哑然失笑:“我们也没有肉吃,也就是打仗的时候才有些死马什么的。”

“大家都是苦命人啊。”那个使者叹息一声就不再说话了,等又塞了两块肉下肚后,他自我感觉是吃饱了,遐想了一会儿后使者摇着头憧憬起来:“毛帅说过,等收复辽东会用田土补偿我们的欠饷。”

“我家大人也这么说。”洪安通也美滋滋地想起自己在功劳簿上的记录。他现在已经拥有五十亩的土地、一头牛和一匹挽马,而且是子孙世世代代都可以因袭的东江镇土地。等扫平后金收复辽东,报了宗族地大仇。洪安通觉得自己应该还能立下不少功劳,说不定到时候除了正妻还能有钱讨个小老婆,把这些年的时间追回来。

“就等毛帅牧复辽东了。我们受了这么多苦,就等着熬出来的那天了。”

几个士兵围坐在桌子旁纷纷做起了白日梦。过了好半天他们才从好梦中惊醒,那个东江使者这才仔细地打量了洪安通马上的铁甲,又盯着他的佩刀看了半天:“你是军官还是黄大人的亲兵?”

说实话洪安通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因为黄石设定的军制里面近卫队是对职务而不是某个人负责的,比如贺定远如果是马队的指挥自然就能得到马队近卫兵的保护,而如果贺定远调离这个职务,马队的近卫兵也不会踞着他走。虽然洪安通指挥的内卫队直接向黄石负责,但是黄石交给他不少秘密任务,他洪安通的职权也远远超过一般意义上的亲兵队长。

“我是马队千总,暂时被当作亲兵队使用。嗯,就是这样。”洪安通最后报出了自己的官阶,内卫队表面上看就是一个马队,所以他这么说也不算撒谎。

“原来是千总大人,失敬失敬。”东江使者和几个同行士兵连忙起来行礼,他们一直以为洪安通是个没品级的亲兵呢。

“我也比你们大不了几岁。”洪安通连忙起身客套一番。

“洪千总,标下许云亭。”那个东江使者也报出了家门,刚才忙着吃饭一直也没有说。

“幸会。”

洪安通觉得这个名字让他感到一阵舒服,仿佛两个人命中就该是朋友一般。

天启五年二月十日,金州,参将行营。

“大人,长生岛急报。”

黄石接过书函正要打开,就看见洪安通急匆匆地走了过来,等他附在黄石耳边说完后,黄石也是脸色大变。

黄石虽然决心给建奴大放血,也觉得最好能把皇太极留下,但他还在考虑是不是要掌握好这个放血的度。免得建奴失血而死。但现在……

“辽东经略孙大人要来金州?”黄石一字一顿地向洪安通确认这个消息。

果然有歧义,刚才洪安通说话的声音太小了,现在他大声回话:“不是要来,而是孙大人的船已经到了金州码头了。现在孙大人可能已经下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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