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日暮时分,马车终于来到了开平。人困马乏,找了家旅店,大家早早的吃了饭,洗漱后安歇了下来。
回房前,王婆婆对寒生使了个眼色,轻轻说道:“子时,你独自出来一下,我有话说。”
婆婆找我什么事呢?寒生心中纳闷,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夜深时分呢。
寒生躺在床上,身旁的冯生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只有耶老默默地在打着盹,不时的偷偷睁开眼睛瞄了他几眼。
寒生闭上了眼睛,反正时间尚早,自己先悄悄地按照老翠花教给的方法,开始修习癔症神功第一关--老牛憋气。
据老翠花讲,这第一关并不难,关东好多乡下妇女发起狂来,都能闭气憋上一阵子,当然,这些女人性格上必须都是属于神经质一类的,而且体质也都较弱,气血两亏。
癔症神功与武林中其他秘术截然不同,无需吐纳导气或是演习拳掌套路,只需用意念来控制身体,纳天地人三魂聚散有致,最终达到忘我、无肉身之境地。当然入静要快,像深山古刹里的那些老和尚们盘腿打坐,双目微睁,目观鼻准,心中佛号无数,那样慢腾腾的入定是绝对不行的,真正与敌动起手来,这边还没入静,神功发不出来,岂不坏菜?
癔症神功最关键的一点,就是瞬间入静,刹那之间又可以出定,出魂入魂,弹指之间也。
寒生识得青囊医术,触类旁通,道理一想就已明了,但是实践的入门上,只能靠误打误撞了,他知道,一但掌握了窍门,余下那几关,自己绝对会很快闯过去的。
他努力的摒弃杂乱的思绪,力图精神放松,什么也不想,惟有意念控制自己的呼吸系统,逐渐呼吸放缓,吸少呼轻,慢慢的龟息……但是始终憋气不住,那些乡下妇女们甚至可闭气十数分钟,而自己憋了一分钟不到,便已胀得面红耳赤,血灌瞳仁了。
耶老在旁边斜眼乜到禁不住的抓耳挠腮起来,他一听寒生的呼吸便知其在修行入定之功,而自己却是身怀千年入定的功底,三魂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经验老道之极。
最后,耶老实在是技痒,再也憋不住了,“呼”的一声,扑到了寒生的身上……寒生感到有物上身,大吃了一惊,紧忙睁眼一瞧,耶老伸出手指“嘘”了一声,摇头晃脑的压低声音说道:“你练得方法大谬,这样是无法龟息闭气的,咦,有点奇怪呢?”
“奇怪什么?”寒生诧异的问道。
耶老小心翼翼的说道:“上次在古塔里时,你的身上冒出一大堆白色毫光,如今怎么没有了?”
“哦,”寒生道,“以为上次你在袭击我,所以毫光在自卫。”他想,尸衣的事还是别讲的好。
“原来如此。”耶老遂放下心来。
寒生望着他,小声的说道:“你懂得闭气龟息之法?”
耶老摇晃的脑袋,脸都兴奋的微微发红了,闻言忙不迭的点头道:“嗯,闭气嘛,道家采用的是胎息法,‘虚其心,实其腹,专气致柔,能归婴儿’,就是模仿乌龟闭息,习闭气而吞之,名曰胎息,习嗽舌下泉而咽之,名曰胎食,谓之食气辟谷,以守一、吐纳、导引、行气、存神、坐忘、心斋、还精、辟谷、踵息、胎息、内丹之法来修习,唉,总之太繁琐啦。佛教禅修时须结跏趺坐,称‘双盘’,就是把左脚置于右腿上,将右脚置于左腿上,两足心向上,你想象看,要是十天不洗脚丫子,臭气熏天,根本入不了定的,绝对不中。老衲虽说是大金刚乘密宗出身,也知道无上瑜伽可以龟息数十天之久,但那些密咒就够你背的了,世上的这些方法都不好用。”
“难道你有更好的方法?”寒生疑惑的问道。
耶老不住的点头,得意的说道:“那是自然,老衲有自创的憋气大法。”
“说来听听。”寒生望着耶老道,看样子不似在开玩笑。
“你听好了,人有天地人三魂,天魂也叫幽魂,地魂则称守尸魂,天魂和地魂既能依附肉身,也能脱离肉身而在外面游荡,所以它们也称为身外化身。人魂,乃是真魂,命之所在。你的天地二魂乳臭未干,尚未启智,什么都不懂,让我的老守尸魂来教教你的小守尸魂,如何根据你的意念来龟息闭气假死。”耶老得意洋洋的说道。
“假死?守尸魂是管憋气的么?”寒生不解道。
“当然,要不怎么叫守尸魂呢?”耶老不满意的说道。
寒生感到很好笑,于是说道:“好吧,怎么做?”
耶老一本正经道:“将我的耳朵紧贴着你的耳朵就可以了。”
“这就可以?”寒生感到有些荒唐。
“当然,耳朵是天地幽魂、守尸魂进出你身体的通道嘛。”耶老理所当然的说道。
“好,那就贴过来试试吧。”寒生苦笑道。
窗棂外透进淡淡的月光,屋内静悄悄的,通铺炕上,冯生翻了个身,又睡去了。
枯槁的耶老轻轻的将干瘪的耳朵紧紧地贴在了寒生多肉的耳廓上……顿时,寒生感觉到有一股沉闷的压力传导过来,耳鼓隐隐作痛。
“不要紧的,守尸魂也是有份量的,重约五钱。”耶老解释道。
寒生眼前渐渐的浮现出了一幅视觉画面……一个臃肿富态老成的红衣喇嘛负手而立,背景是三条大江平行蜿蜒流过,远处的晶莹的雪山巍峨奇耸,那喇嘛缓缓的转过身来,瞪着圆圆的小眼睛对着寒生微微一笑,咦,这不是耶老么?只不过肥胖多膘,显得肉滚滚的,跟如今干瘪的耶老相差太大了。
寒生怯生生的走上前去,开口想问耶老怎么变成了如此模样?但却发不出声来。
“那不是你,而是你的守尸魂,是个哑巴。”仿佛自遥远的地方传来了耶老的隆隆说话声。
喇嘛耶老展开双臂示意,寒生不由自主的迈开脚步,走进并扑入喇嘛的怀里,感到无比的温馨……“这样就对了……”耶老的声音虚无而飘渺。
清冷的月光依旧淡淡的洒在了屋子里,寒生躺在了炕上,心跳渐渐减慢,呼吸几近不闻,最后完全感觉不到了呼吸,体温也逐渐下降,进入了龟息状态。
耶老满意的笑了,嗯,这小子的守尸魂学的蛮快的嘛,现在要让他学会即刻清醒,他想。
寒生面前的视觉画面骤然消失了,他慢慢的睁开了眼睛,耶老得意洋洋的笑容映入了眼帘。
“那老喇嘛是你么?”寒生问道。
“当然,我的守尸魂还保持着我当年的风姿。”耶老答道。
“我刚才龟息了么?”寒生疑惑的问道。
“像死人一个样。”耶老满意的说道。
寒生晃了晃脑袋,心道,这就是“癔症神功”第一关么?
此刻,耶老躺在寒生身边,嘴巴凑近寒生耳朵悄声道:“现在你可以完全以意志控制守尸魂了,这才是最上乘的憋气大法呢。”
“那你会不会‘歇斯底里’?”寒生突然问道。
“歇斯底里?那是什么东西?”耶老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嗯,这是个外来语,实际上就是暂时性的精神错乱,中医临床表现就是‘脏躁’、‘奔豚’和‘薄厥’,也称‘癔症’。”寒生解释道。
耶老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唉,怎么才能歇斯底里呢?寒生愁眉苦脸的想着。
第二百四十二章
子时到了,寒生悄悄地下地,溜出了小旅店。雪地上,王婆婆孑身一人立于清冷的月光下,正在等着他。
“随我来。”王婆婆轻声说道,然后二话不说,默默地向开平城外走去。
寒生紧跟在后面,心想,婆婆今天有点怪。
开平城外是连绵的燕山山脉,王婆婆在前边直奔西面一座文笔形的山峰而去,大概是其功力已经转给了明月的缘故,行起路来已是老态龙钟。
寒生虽然不会武功,但是毕竟年纪轻体力好,丝毫不困难的紧紧跟随在了婆婆的身后。
文笔峰下,王婆婆止住了脚步,白发散乱,气喘吁吁。
“寒生,知道婆婆为什么带你来这儿么?”王婆婆说道。
“不知。”寒生老老实实的回答。
“寒生,婆婆有重要的事情同你说,旅店里耳目太杂,所以带你来此。”王婆婆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是。”寒生的脸色随之郑重。
“婆婆一生收了四个徒弟,阴婆、阳公、荆太极和明月,前面三个都是背叛师门的逆徒,可见婆婆眼力之差,好在阴婆与荆太极都已经死在了鬼婴沈才华之手,目前只有阳公漏网,这些事情,想想就恨恨不已。”王婆婆愠道。
寒生安慰婆婆道:“婆婆,您最后还是收了一个可心的徒弟明月啊。”
王婆婆抬眼望了望斜挂于天上的那一弯残月,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世事难料啊,寒生,婆婆我本想将毕生心血凝成的祝由神功传给你,可是你坚持不受,所以我迫不得已才传给了明月,让她发誓来保护你的。但是,婆婆心下又岂能不知,明月最大的弱点就是黄建国,那是一个冷血、残忍和城府极深的人,而明月竟然钟情于他那副臭皮囊,最终必为其所累啊。”
寒生闻言默默无语。
“昨晚在山海关吃饭,明月去见龟田导演回来后,我便知道她在说假话,明月可以为什么人而对师父扯谎呢?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黄建国。”王婆婆说道。
寒生一愣,说道:“婆婆,你是说明月和黄建国还有联系?”
“嗯,婆婆现在所担心的是,在师父和黄建国之间抉择,明月会投到那一边,而且她现在接受了我的全部功力,万一为黄建国所用,寒生,纵使刘今墨、吴楚山人都加起来,也远不是对手,你的处境实在是太危险了。”王婆婆悔恨至极的说道。
“婆婆,您这只是一种假设,我想明月不会像阴婆阳公和荆太极那样欺师灭祖的,她还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寒生说道。
王婆婆摇摇头,面现痛苦之色道:“想想赵家店的那个关东汉子,就知道她下手之狠辣,恐怕将来再也无人可以制住她了,就如同婆婆当年……”
是啊,明月下手也着实太狠了点,那人家中也是拖儿带口的,而且又不识武功,唉,女人,真的是看不透啊,寒生想。
“寒生,祝由神功共有十八式,也称‘郭公十八式’,婆婆穷毕生之力也只习得前五式,分别是‘鬼打墙’、‘移花接木’、‘行尸走肉’、‘鲍肆之香’和‘移形换位’。可叹历来祝由门中人,尽管其中不少天赋奇秉、才俊之士,但却从来都没有超出的这五式的,你猜何故?”王婆婆苦笑道。
寒生摇摇头,表示不知。
“因为始终无人找得到那把‘郭公葬尺’,当年郭璞临死之前,将毕生功力凝注于尺中,就是你无意中得到的那把阴阳尺,借助葬尺的力量,九十天便可练成整个的‘郭公十八式’了,所以,千年以来,江湖上无数豪杰无不在千方百计的寻找,历朝历代为其而引起了数不清的江湖争斗与血腥仇杀,但是那把尺子却始终未露面,直至婆婆在你的手里见到它。”王婆婆说道。
寒生静静地听着,思绪仿佛飞回到了已经逝去的那些年代里。
“可是葬尺在前不久突然失效了,由青黑色褪变为灰白色,郭璞当年注入的功力消失得一滴不剩,变成了一把废尺,这一点,婆婆想了很久,直到如今仍旧想不明白。”王婆婆不尽惆怅的说道。
“这么说,明月目前也只是学会了前五式?”寒生问道。
王婆婆点点头,道:“正是,尽管只有五式,却足以傲视江湖了。”
“婆婆,您带寒生出来,一定还有其它要紧的事吧?”寒生问道。
“嗯,”王婆婆点点头,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或许将来可以就你一命,随我来。”王婆婆说罢带着寒生朝文笔峰下的一片灌木林而去。
就在这时,一条黑影悄悄地尾随在了他们的身后,王婆婆与寒生竟浑然不觉,若是婆婆功力还在,那是绝对瞒不了的。
“咦,祖坟不见了!”王婆婆惊呼道。
“什么不见了?”寒生见婆婆紧张万分的模样,赶忙问道。
“祖坟,我王家自清初以前历代的祖先墓葬,我上次来还有,现在怎么统统的不见了?”王婆婆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慌,额头渗出冷汗来。
“会不会是乡下农田基本改造,全部都给平了?”寒生解释着问道。
“不会,这里是山脚,并没有平整种地的痕迹。”王婆婆仔细的观察道。
不远处的灌木林后,那条黑影默默地站立在那儿,一声不吭的盯着王婆婆的一举一动。
王婆婆弯腰抓起一把泥土凑在清冷的月光下细瞧着,然后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这不是原来坟地的泥土。”
寒生好奇的问道:“难道整个墓地都搬了家不成?”
王婆婆点了点头,感慨道:“世事如斯,沧海桑田啊,寒生,清军入关以前,我王家祖居此地,祝由术世代长子一脉相传,避难岭南后,式渐衰微,到婆婆这一代,已无男丁了。”
寒生有点不解的问道:“婆婆,即是祖传,那鄱阳湖谷内为何还有一座您师父的坟呢?”
王婆婆苦笑道:“实际上那是我父亲的坟墓,遮人耳目而已。雍正年间,先祖孤身一人自岭南悄悄来到江西,隐匿鄱阳湖谷中,其实是继承了守陵之职,看护太极阳晕,就是朱元璋母亲的陵寝。”
“太极阳晕?就在鄱阳湖谷里?”寒生好奇道。
“是啊,婆婆灯枯油尽,有两件事想要拜托于你。”王婆婆叹息道。
“请婆婆明示,寒生尽力而为。”寒生道。
“第一件事,萍儿是我捡来的弃婴,她长大成人后可呆在鄱阳湖谷,继承守陵之职,希望你将我的话带给她。第二件,婆婆死后就埋在此处,祖先南下之前的土地上,按照客家人的传统,三年之后再将婆婆的骨殖取出,带去香港,与古仙埋在一起。寒生,婆婆是不是要求的太多了?”王婆婆说到最后,竟然有些凝噎了。
寒生闻言,一股江湖豪气油然而生,大声说道:“婆婆,您放心,寒生答应你,只要一息尚存,定会让婆婆和古仙同穴而葬,了却您二老的百年苦恋。但是……”
“什么?”王婆婆抬起眼睛望着寒生,噙满了泪水。
“婆婆,第一件要萍儿守陵之事,寒生认为不妥,她还是个孩子,应该去学校读书,与同龄大的孩子们在一起,将来还要工作,过正常人的生活,若是一辈子呆在那山谷里,对萍儿太残忍了。至于朱元璋的老妈,毕竟已经死去六百多年了,何苦永远让个活人来陪伴呢?”寒生义正严辞的说道。
“这……唉,莫非天意如此?”王婆婆兀自叹息不已。
寒生坚毅的目光望着王婆婆。
“好吧,天意难违,婆婆也不是墨守成规的古板之人,回去后就给萍儿找个好人家吧。”王婆婆应允道。
月色迷离,起风了,灌木林发出飒飒的声响。
王婆婆神色郑重起来,说道:“祝由神功天下无敌,但是有一个破解之法。”
寒生惊讶的望着王婆婆。
“凡身怀祝由神功之人,其死去百年之后,脑壳内会生成一枚祝由舍利,大如核桃,若是常人吞服下去,再厉害的祝由神功亦是伤不了他,你明白我的意思么?”王婆婆说道。
寒生恍然大悟,说道:“难怪婆婆带我来王家祖坟,想要取到祖先的祝由舍利,让我能够抵御祝由神功。”
“正是此意。”王婆婆道。
夜空中,一片乌云移过来,渐渐的遮住那弯残月,清冷的月光洒在灌木林那最后的一瞬间里,一句阴冷的话语飘来过来:“不必了,师父你老人家不觉得活的太累了么?”
第二百四十三章
话音未落,王婆婆和寒生面前骤然现出一人,光秃秃的脑瓜壳子……“阳公!”寒生惊呼道。
“不错,正是老夫,哈哈,寒生,真的是冤家路窄啊。”阳公哈哈大笑道,两只眼睛却溜向了王婆婆。
王婆婆语气显得格外的平静,缓缓道:“阳公,你这个孽徒,上次让你跑了,今天竟敢自行前来送死?”
“哈哈,”阳公又开怀大笑起来,突然笑声戛然而止,阴沉着面孔说道,“师父,你就别在这儿糊弄徒儿啦,你的功力早就传给明月了,现在的白素贞,不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太婆么,你撒泡尿好好照照你自己,啧啧,就只剩下一口气啦。”
王婆婆冷笑一声,淡淡道:“你想怎样?”她明白自己失去了功力,垂垂老矣的体态是瞒不过阳公的。
“怎样?哼,老夫特意来送你归天的,有徒儿给您老人家送终,难说不是福气呢,哈哈。”阳公又笑将起来,桀桀的笑声在夜空中显得格外的阴森。
“阳公,你坏事做绝,必遭天谴!”寒生怒吼道。
阳公望了眼寒生,尖声道:“寒生,你先别着急,等你说出来丹巴的事情以后,老夫在慢慢的品尝你的小嫩脑子,但愿你现在还没破去童子身,口味才保持得住。”
“寒生,过来。”王婆婆招呼寒生走了过去。
阳公蔑视的眼光盯着他们,口中说道:“你们嗑唠的已经不少了,师父,您老人家年岁太大,脑子也太老,发哏,不会好吃,但徒儿盯了你们大半夜,腹中饥饿,作为夜宵也只能勉强下咽了。”
王婆婆没有理睬他,急匆匆附在寒生耳边道:“祖坟下陷,那边有一小块土地上远观无雪,婆婆拖住他,你快跑去那儿,或许有地洞口之类的可藏身,快去!”
“不,婆婆,寒生是七尺男人,岂能眼睁睁的看着婆婆遭难而独自逃生?”寒生慢慢的摇了摇头。
“师父,该上路了。”阳公自胸中缓缓吸出一大块浓痰,其间,皱了皱眉头,那是刘今墨撞伤肋条的部位,然后运动到嗓子口处,瞄准王婆婆的胸部膻中穴正欲射出……“道长,此人弑杀恩师,实乃禽兽不如,不如我们将其除去,以免危害世人。”灌木林的后面有人说道。
“教授说的极是,我们满人向来尊师重道,不知怎么竟会出现这种败类,实在是令祖宗汗颜啊。”有个苍老的的声音回答着。
蔽月的乌云撕开了条缝隙,射下一道清冷的月光,淡淡的照在了两个人的身上,独臂人柳一叟教授搀扶着金道长站在了面前……“金道长!”王婆婆、寒生与阳公俱自万分惊讶,异口同声道。
“不错,正是贫道。”金道长嘶哑的声音说道。
阳公嘿嘿陪着笑脸,对金道长拱了下手,说道:“不知道长驾临,阳公有礼了。”
金道长“哼”了一声,嗤之以鼻冷冷道:“阳公,原先看在你我同是爱新觉罗氏,这才与你交往,没想到你竟是本族不齿之徒,关东败类,罢了,教授,杀了他。”
“好吧。”柳教授放下搀扶着金道长的那只独臂,转身朝阳公走过来。
阳公见势不妙,“啪”的啐出那口粘痰,裹挟着呼呼风声,直奔独臂教授的前胸膻中穴而去。
柳教授并不躲闪,反而将胸口迎上前去,脚下步伐并未停下。
“噗”的声响,粘痰正中柳教授前胸膻中穴,黑色的棉上衣前襟已被洞穿,飘出几丝白色的棉花碎絮。
阳公大喜,心道,膻中穴乃称‘中丹田’,为任脉第一死穴,全身阴脉汇聚之地,重者毙命,轻者昏厥,自己出手就已除去了一强敌,惟剩下金道长这个瞎子,自己纵使不胜也必可自保。
不料柳教授并未倒下,只是身子稍微停顿晃了一下,便已冲至面前。
阳公大惊,难道自己胸肋骨受伤后功力大减?不会呀,连教授的棉衣都已射穿,力道绝对不弱。
迟疑之间,柳教授一招泰山压顶,独臂已经劈头砸下,阳公顿时感到气滞,头上方圆两三尺的空气仿佛一同挤压过来,阳公哪里还敢怠慢,匆忙之间只得提气双手交叉向上硬撑。
一声沉闷的碰撞,阳公勉强架住了教授的独臂,双方较力在了一起,骨骼嘎嘎作响。教授的独臂轮圆了砸下,内力浑厚何止千钧,但阳公亦非泛泛之辈,又是双臂抵独臂,尽管双脚已深陷坚硬的积雪之中,但还是招架住了这雷霆一击。
阳公又一口粘痰悄悄自肺部吸出,两人头脸相距如此之近,看你如何逃得掉这一口……粘痰刚刚提至嗓子眼儿处,阳公突然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人掐住了,难道金道长出手了?眼睛望过去,月光下,金道长仍旧站在那儿纹丝未动……低头看去,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紧紧地捏着自己的喉咙,皮嫩肉滑,就像是一只满月婴儿的小手……阳公的喉头发出破碎的声响,他完全无法相信这只婴儿般稚嫩的小手竟有如此大的气力,像一把冰冷的钢钳在收紧,将自己最脆弱的喉头节慢慢的掐碎了。他惊愕的目光看见这只小手竟是从独臂教授的胸前衣襟里伸出来的……“你……”阳公怔怔的望着教授。
“不错,柳一叟正是‘留一手’,江湖上都知道独臂教授,却猜不到柳一叟这个名字的真正含义,阳公老贼,你今天死在我这只从未露面的小手之下,应该是虽死无憾了。”柳一叟说道。
“你中我毒痰竟没有受伤?”阳公疑惑的说着,眼球渐渐的呆滞,眼光也在一点点的涣散。
阳公脖子上的小手松开了,并翻转过掌心,粉嫩的掌心中沾着一块青绿色的痰冻……原来是那只小手接住了射过来的粘痰。
小手甩了甩,将豆腐状的痰冻撇在了雪地上,厌恶的在教授的棉衣上擦了擦,然后缩回到衣襟里面去了。
阳公“咯喽”一声,颈中喉结处的大窟窿里涌出大量红色的血和青绿色的痰液,然后眼睛一翻,向后重重的摔倒在雪地里。
阳公死了,死不瞑目。
短暂的惊愕之后,寒生走到阳公的尸体前踢了踢,确认其已断气,眼泪静悄悄的流淌下来,一滴滴的落在了雪地上。父亲、兰儿的娘,大仇得报,你们终于可以瞑目安息了……寒生转身到柳教授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柳教授爽朗的一笑,说道:“寒生啊,不必谢我,只要你别辜负了丹巴喇嘛的一片苦心才好。”
寒生一脸刚毅之色,郑重的说道:“寒生既已答应了丹巴老喇嘛,定会生死不移,请两位恩人放心。教授前辈,可否让寒生再看一下那只小手?”
柳教授微微一笑,胸前衣襟一分,那只白白胖胖的小手伸了出来,连手腕也是肥嘟嘟的,都是细嫩的肉褶。
“教授,你中了痰毒了,切不可动真气。”寒生摸着小手掌心,冰凉寒气彻骨。
柳教授闻言顿感头脑微微眩晕,他的这只小手直接自前胸膻中穴任脉内生出,是为阴手,奇凉无比,是世上极为罕见的发育畸形,自懂事时起,他就深藏不露,即使是金道长和丹巴等人也都蒙在鼓里,俱不知情。
“痰毒有的治么?”柳教授平静的声音问道。
“可以,趁痰毒还未冲上脑部,待我先以银针放毒,但千万不可运行真气。”寒生叮嘱道,正欲自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盒。
“筱艳芳,既然来了,何不索性露个面呢?”金道长突然抬高嗓门朗声说道。
第二百四十四章
晦暗的天空,云隙中清冷的月光洒下,静寂而萧瑟。
筱艳芳和一个手拄拐杖的青年男子蓦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村上武夫?”寒生认出来此人就是山海关饭店里的那个日本记者。
村上武夫冷冷的瞧着地上阳公的尸体,没有做声。
“道长和教授都在啊,嘿嘿,原来柳一叟教授竟然还留了‘一手’,连我筱艳芳都被蒙在了鼓里,可惜我们还是多年的朋友呢。”筱艳芳嘿嘿道。
“筱艳芳,是你勾结了泰国降头师谋害了丹巴?”金道长冷冷道。
“道长,这只能怪丹巴喇嘛始终不吐口,最后不得已想要逼出他的秘密,可惜他至死宁肯相信这个素未谋面的农村憨小子,也不告诉我们这些多年的老朋友。”筱艳芳说道。
“你的幕后指使人是谁?”金道长的声音越来越冷。
“这你就别操心了,透露给你一点儿,这是党和国家的最高机密。”筱艳芳蔑视的撇撇嘴道。
“阳公也和你们狼狈为奸在一起,竟然还有日本人。”金道长恨恨道。
“阳公?”筱艳芳不屑一顾的说道,“这家伙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敢垂涎于我的美色,哼,死有余辜。”
“废话少说,寒生,跟我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村上武夫突然冷冰冰的说道。
“干什么?去哪儿?”寒生盯着这个日本人没好气儿的说道。
“到那儿就知道了。”村上武夫冷冷道。
柳教授伸出独臂将寒生揽到身后,自己挺身挡在了前面,朗声说道:“想抓走寒生,先要过了我这一关。”
“教授,万万不可动真气!”寒生急道。
柳教授仰天长笑,胸中平生出一股浩然豪气,大声道:“道长,今日你我兄弟遇上了强敌,柳一叟今朝血溅荒原,也要力保寒生兄弟周全。”
金道长自那日本人出现,便已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杀气,这是自己在江湖上数十年来从未遇到过的,这是来自异域的、令人不安的一种气场。
“教授,你我与丹巴情同手足,贫道今夜将为丹巴拼死一战。”金道长面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村上武夫依旧面无表情,上前一步,对着教授和金道长二人鞠了一躬,随即后撤了一大步,按动拐杖上的暗销,缓缓抽出一把寒气森森的长刀,拐杖丢掉,另一只手中又多了一把锋利的短刀。
二刀流,日本宫本武藏的旷世绝学将要与中原江湖高手浴血一搏。
宫本武藏是日本德川幕府时期的一位剑术家,武士中向来有“真田的枪、宫本的刀”的说法。此人自幼钻研剑法,遍游各地,遇各派剑客,比试六十余次,从不曾失利。除剑术外,他还是手里剑和体术(徒手格斗)等多种武术的顶尖高手,二十来岁已经开创了号称“圆明一流(圆明流)”的流派,写下剑术书《兵道镜》,并于宽永年间完成二刀的兵法,号称“二刀一流”。晚年,宫本武藏隐居灵岩洞至死未出山,因日本列岛已再无敌手。
日本是一个崇尚武力、崇尚刀剑的民族,刀剑被认为是武士身体的一部分,哪怕是无意间跨过对方的刀,也被视作是极大不敬与侮辱。宫本武藏死后,日本历代天皇即位时的三件宝物中,就有一把“天业云剑”,正是宫本武藏的佩刀,此物传说曾经在一次宫廷动乱中沉到了大阪的海底,不知所踪。
村上武夫手中的长短二刀,正是遗失数百年之久的宫本武藏佩刀--天业云剑。
这些,金道长和柳教授并不知道,但是当天业云剑一出鞘,两人均大吃一惊,两道森森剑气好像有灵气般,一阴一阳,霍霍欲试,仿佛嗜血成性。
“碧潭沉宝镜,剑本空之道。”村上武夫吟道,那是武藏剑道之髓。
金道长闻言深知遇上了平生仅见的世间高手,古时中原剑道也有‘术至极而空’的说法,即是剑术高到了极至,已不再需要剑招了,人剑合一,水火既济,单凭意念便可驱使剑气伤人,难道这个日本人竟能达到如此之高的境界么?
金道长不敢怠慢,一股全真教天罡之气自丹田缓缓涌入奇经八脉,自全身汗毛孔中散出,在体外形成一个气幕,并向柳教授蔓延过去,力图将他也屏蔽在罡气之内。
可是柳教授却是性格倔强暴烈之人,心想自己已中痰毒,决不能让道长为顾及自己而分散了功力,那样的话绝难有胜算,何况一旁还有筱艳芳在那里虎视眈眈,自己不如索性拼全力一搏,趁对方还未举刀之际而攻其不备。
教授身形骤然暴涨,如大鸟般扑下,独臂迅雷不及掩耳的砸向了村上武夫的天灵盖,而胸前的小手则悄无声息的抓向他颈上的喉管……村上武夫纹丝未动,歪着脑袋,紧闭着双眼,右手中的长刀呈通体白色,约有二尺七、八寸,背厚刃薄,如菖蒲之叶,柄如鱼骨节,左手的短刀则通体青黑,薄如蝉翼,天业云剑周身充盈着剑气,闻得风声已至,阴阳剑气竟剧烈的躁动起来,发出龙吟之声。
柳教授独臂未至,皮肤表面已感到锐厉的剑刃之气凌空切割过来,顿时大惊,但他牙关紧咬,并未闪避而是依旧硬撞了上去,而那只小手则已经马上就要掐上了村上武夫的咽喉。
阴手长自任脉,乃是纯阴之气生就,并非热血之躯,因而嗜血的天业云剑的剑气竟未能觉察得到,以至于这只小手有机可乘,完全出乎了村上武夫的意料之外。
“当心小手!”筱艳芳突然大声提醒道。
说时迟,那时快,听得“咔嚓”一声脆响,教授的独臂瞬间从中断为两截,鲜血四溅,而阴手也几乎抓上了村上武夫的咽喉……正是由于筱艳芳的一声断喝,才使得村上武夫刹那间躲过了小阴手的致命一掐,纵是如此,脖子前面已被小阴手抓出了两道血痕。
村上武夫紧闭着双眼,此刻正在全神贯注以意念驭剑,筱艳芳提醒的恰到好处,不但使他瞬间避过了小手的一抓,而且刚刚来得及反击,他不愧为是二刀流日本列岛的第一高手,抓着了这个机会,左手青黑色的短刀剑气划过,那只胖胖的小手竟然齐碗而断……“啊!”教授闷哼一声,倒退了数步,浑身是血的摔倒在了金道长的脚下,双手已无,胸前任脉真气尽泄,他强忍着疼痛,顽强的仰起脸来,歉意的对着金道长喃喃道:“道长,对不起,柳一叟尽力了。”说罢气绝。
金道长轻轻的叹息着,说道:“唉,教授的脾气至死也不改。”
筱艳芳在一旁拍手道:“太好了,教授一死,就剩下个老瞎子了,村上君,赶紧干掉他就大功告成了,老太婆功力已经传给了明月,如今是废人一个,小寒生,你上次唬住了我,这次可绝对跑不掉啦。”
村上武夫举起手中双刀,凌厉的剑气径直攻向金道长布下的罡气幕墙,“砰砰”两声,剑气倒撞了回来,攻无不克的天业云剑剑气竟然折在了全真教的罡气之下。
寒生在一旁急得浑身热血贲张,可惜自己身无武功,根本帮不上忙,柳教授为护卫自己而死,是自己的无能而连累了大家。
正在悔恨之际,忽听王婆婆急呼:“寒生,快跑!”
寒生定睛一瞧,原来筱艳芳见有机可乘,正悄无声息的朝自己扑来……金道长面对强敌,决不能有半点分心,但是寒生肩负着丹巴喇嘛的重托,更是不容有失,无奈之下,只得于千钧一发之际,纵身而起,回护寒生。
筱艳芳知道金道长全真天罡气的厉害,不敢硬碰,便闪身避开,以自己绝顶的轻功游走于外围,伺机扰乱道长的心智,为村上武夫创造机会。
如此一来,金道长不但要催动罡气抵挡天业云剑的凌厉剑气,而且还要时不时的提防筱艳芳的骚扰,顿时顾此失彼,险象环生,急出了一身冷汗。
不行,如此拖下去,即使没有一点疏忽,最后真气总有穷竭的时候,那时可就晚了,常言道:兵不厌诈,得想点办法才是,金道长心中盘算着。
这时,筱艳芳突然灵机一动,对村上武夫喊道:“全真天罡气,攻击越猛,反弹越烈,以刀轻而缓慢的进入罡气中,便可穿入,况且道长是个瞎子,只要足够的缓慢,即使刀尖顶到了鼻子下,他也觉察不到!”
“筱艳芳!你这个中国人的败类!竟然泄露贫道秘密给日本人,你还有丁点良心的么?”金道长勃然愠怒道。
筱艳芳自知理亏,便不再吱声,跳到圈外,自怀中掏出一面小镜子,对着淡淡的月光补妆。
村上武夫久攻不入,正在焦急,闻筱艳芳所言,顿时心中大喜,睁开了眼睛,意念收回剑气。心想长刀可能会容易被道长感觉出来,遂撤于身后,左手持着那把薄如蝉翼的短刀,刀尖向外,然后小心翼翼极缓慢的探进罡气之中。
短刀顺利的进入了罡气幕墙,村上武夫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轻轻的继续前刺……“道长!危险啊!”寒生大叫起来。
可是金道长浑然不觉,双手紧张的护在胸前,侧耳静听,仿佛猜测着对手距离自己的远近。
村上武夫凭住呼吸继续挺进,得意的目光鄙夷的看着这个老瞎子两只灰白色的瞳仁,哼,一个残疾人还想与我玩?
天业云剑的短刀尖已经快要抵住金道长的鼻子,只要再向前一送,薄而锋利的刀刃就会刺穿这道长的脑壳了。
寒生张嘴想要喊叫,可是口腔已经紧张得痉挛了起来,发不出声音。
村上武夫咧开了嘴角,胜利的笑容浮在了脸上……就在这时,金道长两只灰白色呆板的瞳仁,突然间白膜骤然脱落,里面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砰”的一声闷响,道长的双掌自胸前推出,击中村上武夫的前胸,村上武夫根本没有料到这一击,甚至都丝毫未加提防,肋骨一一折断,内脏逐个破裂,口中喷射出鲜血。
“你,你,你唬人,你不是瞎子……”村上武夫瞪直了眼睛,浑身颤抖着痛苦的说道。
金道长哈哈一笑,朗声道:“贫道贾尸冥,当然就是‘假失明’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村上武夫躺倒在雪地上,长叹一声,嘴里不住的喷出血沫,万分艰难的说道:“道长,我有一事相求。”
金道长望着这个奄奄一息的日本人,叹息道:“好吧,你有什么未了之事,贫道会尽力。”
村上武夫道:“天业云剑乃是我派开山祖师宫本武藏的佩刀,也是天皇三大法器之一,实不忍其埋没于中原荒野之中,请道长将其送到京城的日本领事馆,交给黑泽领事,拜托了,村上死而无憾。”
金道长点点头,他明白刀剑对于一名武士是何等的重要,何况这是天业云剑,东洋的国宝呢。
“好吧,贫道答应你。”金道长应允道。
村上武夫吐出最后一口气,死了。
风声起处,金道长蓦地转过身来,雪原上只见到一个黑点,筱艳芳已经去的远了。
“寒生,危险暂时已解,你们还是赶紧回江西老家去吧,听贫道一句话,如果有一天,你在中原呆不下去了,可以悄悄躲到滇西北的香格里拉,三江并流的地方,隐姓埋名的生活下去,因为那里是丹巴喇嘛的家乡,你会受到庇佑的,”金道长说着,一面郑重的自怀中掏出一串紫红色的念珠,对寒生道,“拿着,这是丹巴喇嘛的遗物,噶玛噶举派的僧人见到佛珠,都会保护你的。”
寒生走上前,双手接过那串古色古香的佛珠,轻声说道:“道长,这么多人为寒生而死,寒生心里明白丹巴喇嘛嘱托之事的重要性,必定会遵照他的遗言,请道长放心。”
金道长默默地抱起地上柳教授的遗体,并捡起那一大一小两只断臂,寒生将天业云剑插入拐杖内,递到了他的手里,金道长再也没有说一句话,迈开大步向南而行,转瞬间便消失在了暗暗黑夜之中。
寒生默默地望着道长消逝的背影,再低头看看地上阳公和村上武夫的尸首,心中顿生无尽感慨,江湖上虽然险恶万分,但其中却也有不少铮铮铁骨之人,浩然正义之士,比起官府来,却也清爽许多。
寒生转回身来,惨淡的月光下,皑皑雪原之中,王婆婆苍老孤独的身影,孑然一身的矗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令人倍感凄凉。婆婆拥有盖世神功,聪颖过人,却识人不淑,收了些恶徒,最后的明月也是挣不脱一个“情”字,怕是最终为其所累。唉,这大概也是报应吧,为婆婆年轻时的血腥杀戮赎罪,天道循环啊。
寒生默默地走到王婆婆身边,轻轻道:“婆婆。”
王婆婆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寒生,许多人为你而死,你可要好好的活下去,丹巴喇嘛嘱托之事关系重大,因此才会有这些来路不明的追杀,可惜你不愿学习武功保护自己,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婆婆只有找到先祖的祝由舍利,保佑你将来可以避过一劫。这里是开平煤矿区,地下怕是已经掏空,所以先祖的坟墓都已陷入了地下,但愿还能够找到,你随我来。”
王婆婆走到了荒原灌木林中一块无雪之处,果然在那儿发现了一道狭长的裂隙,一人多宽,斜向地底深处,里面有微微热气冒出。
“这一定是与地下矿井的某个巷道相通,婆婆先下去看看,你在上面守着,若听到婆婆喊你,你再下来。若是一个时辰之后,婆婆仍无动静,你就折返旅店,雇辆汽车早点启程返回鄱阳湖谷,救治吴楚山人和刘今墨,今夜之事再不要谈起。记住,明月已经靠不住了,你应当听从金道长的意见,背着明月,偷偷潜去云南,隐姓埋名的生活,切记。”说罢,王婆婆纵身滑下黑洞洞的裂隙内。
寒生大惊,一把没拉住,心道,婆婆这么大年纪,武功又已经全失,怎能让她为自己冒险呢?想到此,眼睛一闭,也纵身跳入了那深不知底的裂隙中。
寒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沿着一个斜坡急速的下滑,斜坡上黏糊糊的,空气中越来越潮湿,温度也升高了许多,他无法睁开眼睛,也不敢伸手乱抓,屁股底下滑溜溜的。不知过了多久,最后“噗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齐膝深的稀泥浆里,脸上溅满了泥浆水。
好热啊,寒生摸着黑从泥浆中爬了起来,四处望去,伸手不见五指。
“婆婆,你在吗?”寒生小心翼翼的问道,四周传来了空洞的回音。
“唔,寒生啊,你怎么也下来了?唉,婆婆的腿骨好像是断了。”黑暗中传来王婆婆的说话声,就在自己前面不远。
寒生赶紧几步趟过去,来到婆婆的身旁:“让我看看。”
地底下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用手去摸,他碰上了王婆婆的身体,然后探着她的腿部。
“是的,婆婆,你的右小腿腓骨折断了,需要找两块夹板来固定,我们这是在哪儿呢?”寒生说道。
“这是一个废弃的旧矿井巷道,你扶我起来,我们得到干爽一点的地方去,可惜准备不足,没有带上支手电筒。”王婆婆惋惜道。
“我口袋里有一盒火柴。”寒生想起来说道。
他摸进棉衣的口袋,找到了那盒火柴,还好没被泥浆水打湿,于是摸出根火柴,“嗤”的一声擦燃了。
巷道里有了一丝微弱的亮光,尽管是短暂的,寒生还是看清了这是一条废弃了很久的煤矿采掘道,周围都是塌陷下来的泥土、树根和腐烂的野草,散发着一股霉味儿,正前方有一条巷道黑幽幽的,不知通向哪里。
火苗已经烧到手了,寒生赶紧甩开,他又摸出一根火柴棍,准备擦燃。
“寒生,火柴有限,我们得做一支火把,这样燃烧的久些。”王婆婆在黑暗中说道。
“我有办法了。”寒生擦燃手中的那根火柴,看准了一根手腕粗细的灌木树枝,然后过去将其从泥土中拽出。
火柴熄灭了,寒生摸着黑撕开棉衣襟,掏出里面的棉花,缠在了树枝干上,做了一支简易的火把,然后将其点燃。
火把着起来了,照亮了巷道。寒生搀扶起浑身泥浆的王婆婆,两人来到了一处地势较高并干爽的地方。
王婆婆四处观察了一下,叹息道:“塌陷下来这么多的泥土,看来已经无法找到坟墓了。”
寒生安慰婆婆道:“实在找不着也就算了,我们还是想办法出去吧。”
王婆婆点了点头,道:“天意如此啊,也罢了,我们朝着前面的巷道走,地下矿井一般都是相通的,只要能找到主巷道,就可以出去了,说不定还能遇到采掘的工人呢。”
寒生想了想,脱下了棉衣,索性将王婆婆背在了身上,一手持着火把,向那黑幽幽的巷道里走去。
巷道里静悄悄的,偶尔听得见巷道顶上有零星水珠滴落的声音。
“瞧,那是什么?”寒生看见地面上有些散落的褐色骨头。
“停一下。”王婆婆说道,让寒生拾起一段枯骨凑在火把的光亮下细看。
“这是人的骨头,好像是一段锁骨。”寒生仔细辨认道。
“嗯,煤矿里经常会发生各种事故,有时候遇难的矿工尸体都找不着了,不过,看这骨头的样子,好像年代已经很久远了。”王婆婆沉思着说道。
寒生突然心中一动,说道:“会不会是婆婆祖先的骨殖呢?”
王婆婆沉吟着说道:“若是的话,它们怎么会散落在了巷道里呢?”
是啊,王婆婆祖先的坟墓伴随着大量的泥土一同塌落下来,骨殖应当埋在了土中,怎么会一块块的散落在巷道里呢?应该不是的,寒生想着,一面继续前行。
前面出现了三岔道,左右都有巷道,寒生止住了脚步,应该走哪条呢?
“寒生你看,左边的那条地上还散落有小块的骨头,我们就进那条巷道吧。”王婆婆说道。
寒生遵照婆婆的意见,拐进了左面的那条岔道继续前行。走着走着,寒生突然又停住了,前面有了情况……巷道的地面上,并排蹲着三只灰色的老鼠,瞪着六只红色的小圆眼睛,目不转睛的望着这边,嘴角滴着口涎。
寒生拿着火把试探着唬退牠们,谁知牠们根本不惧怕,反而呲出白色的利齿,并发出“吱吱”的恐吓声。
“奇怪,他们怎么不怕人呢?再说也应该躲避火把才对呀?”王婆婆皱着眉头疑惑道。
寒生想起在湘西天门山鬼谷洞见到的白色岩鼠,那些恶魔也是不怕人的,并且嗜食人肉,这些矿井里的老鼠不会也吃人吧?寒生犹豫起来,最后硬壮起了胆子走上前去,准备用脚来踩这几只老鼠。
三只老鼠慢慢的向后退去,哈,还是怕人嘛,寒生大踏步的逼着牠们后撤,巷道拐弯了,火把的亮光移过来巷道的另一边。
地面上散乱的扔着许多细小的骨头,数百只灰色的老鼠安静的蹲在地上,数不清的红眼睛望着寒生和王婆婆这两个不速之客……老鼠群的后面是一个坑木搭成的台子,上面斜倚着一个赤身露体的男人,斑白的头发长及腰部,浑身呈黑褐色,脖子下系着一块圆球形的骨质物,发着淡淡的荧光。
“你们怎么才来?”那人说道,一口纯正的老呔味儿。
第二百四十六章
“你是谁?”寒生惊讶的问道,王婆婆亦是一脸的狐疑。
那人“腾”的一声坐了起来,眯起了眼睛,举手挡住了火把的亮光,诧异的说道:“你们不是矿上救援队的么?”
“矿救援队?”寒生越发迷惑不解起来。
“那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进来的?”那人反问道。
寒生告诉他,自己和婆婆是从一条地面裂隙中不慎掉下来的,正在寻找出去的巷道,因为那条裂隙既陡长且湿滑无比,已经无法打原路爬回去了。
那人听罢竟然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引起了老鼠群的骚动不安,纷纷怒目横视着寒生……笑声渐杳,那人转而啜泣起来,一面断断续续的述说着他的遭遇。
原来此人名冯震八,是开平矿务局第二采掘队的队长,一天夜里,正在掘进作业中,忽然瞬间同时发生了多处冒顶和地陷,并导致地下水的涌出,由于工人们作业面较分散,因此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有没有人逃生,反正最后发现巷道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了。开始时,他借着头上矿灯的光亮,寻找出去的道路,结果所有的通道都已经被地陷所掩埋了,自己完全被困死了。无奈,只有冀希望等待救援,可是一天天过去了,矿救援队却始终没来。
冯震八想着开平城里的老婆孩子和年迈的母亲,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巷道里空气和水都有,但是没有吃的,在挺了十余天后,他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了。
黑暗中,一只老鼠爬上了他的身上,被他一把擒住,送至嘴边,硬生生的咬去了半个鼠头。巷道里的老鼠也是被困在这里的,也无东西可吃,于是开始打洞钻入下陷的泥土中,啃食野草和树根,而冯震八有了鼠肉可食,就顽强的活了下来。
“冯队长,您在地下生活多久了?”寒生同情的问道。
“现在是什么年份?”冯震八问道。
“1976年,还有几天就要过春节了。”寒生回答道。
“啊!我的老妈呀,我的老婆啊,我的儿子,都已经十年啦!”冯震八悲沧的嚎啕大哭起来。
“十年!”寒生吓了一大跳,这么说他是在1966年被困于这地底下的。
年,冯震八正值壮年,不但对地下巷道情况非常熟悉,而且地下求生经验也丰富,可是十年过去了,他都没有能够出的去,而如今王婆婆又失去了武功,自己也不会什么,比起当年的冯队长不及,难道说这回是真的困在了绝地了么?
看着那些虎视眈眈的老鼠们,寒生想想都不寒而栗。
“难道真的就没有出去的通路了么?”王婆婆沮丧的问道。
“没有,全部塌陷了。”冯震八断然道。
寒生嘴里在叨咕着什么,王婆婆诧异的问道:“寒生,你在念叨什么?”
“哦,我在估摸着这些老鼠的数量,看看能够我们三个人食用多久。”寒生苦笑着答道。
“还有一条路,不过……”冯震八吞吞吐吐说道。
“不过怎样?”寒生闻言忙急切的问道,顿时心中产生了一丝新的希望。
“那是一条足有两三公里长的巷道,就在我们的脚下,可是已经完全被水淹没了,没有氧气设备,无人可以潜得过去。”冯震八幽幽叹气道。
“在哪儿?”寒生问。
冯震八站起身来,指着木台下说道:“就在这里,我时刻都在观察,可是水位始终都没降下过。”
寒生举着火把照亮了木台的下面,发现地面上有一个石洞口,内里满是黑黝黝的死水,波澜不兴。
“潜过两三公里就会连通着上一层的巷道,再前行数百米,就是第二掘进区的主巷道,那里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会有人作业了。”冯震八解释道。
“我可以潜过去。”寒生微笑着说道。
王婆婆望着寒生,小心的告诫道:“寒生,没有氧气设备,任何人也憋不了这么长时间气的。”
寒生郑重其事的说道:“婆婆,寒生没有开玩笑,我会一种‘老牛憋气’法,几个时辰不在话下。”
“你说的是真的!”冯震八惊讶之极,激动万分道,“若是能过去,报告矿上派潜水员进来,再带上两套氧气瓶,我们就可以回家啦。”说罢眼角竟滴下了眼泪。
王婆婆疑惑的盯着寒生没有说话。
寒生笑道:“婆婆,耶老教了我一招,用意念控制脑袋里面的守尸魂,可以瞬间达到龟息,我一面龟息,一面在水里行走,绝对没有问题的。”
“哦,原来如此,不错,僧道门中均有练气龟息之法,但据说还是密宗的无上瑜伽要精纯些,耶老……”王婆婆点头说道。
“耶老原先是密宗白教噶玛噶举派的喇嘛。”寒生解释道。
王婆婆示意要寒生搀扶着她走过到了一边,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好,寒生,你如有把握不妨一试,总不能困死于此地。婆婆最后叮嘱你几件事,你且听好,一是你治好刘今墨以后,待婆婆向他表示道歉,当年白素贞杀了他师父的双亲梅员外夫妇,毁了那两个孩子的一生,唉,可惜已经无法补偿了。二是将来你送婆婆骨殖回香港与古仙合葬时,找到卢太官,告诉他说,婆婆已经原谅他了,白素贞向来尊敬孙立人将军,他是一个真正有脊梁的中国军人。第三件事,寒生替婆婆照顾好萍儿,我想你最好还是带着兰儿和萍儿隐去滇西北的香格里拉,你在那儿会安全的,至于明月,自作孽不可活,早晚终会得到报应的。”
寒生点点头道:“婆婆,放心吧,寒生知道了。”
寒生来到水洞边,按照耶老之法,意念控制着守尸魂,然后“噗通”一声,跳进了黑黝黝的水中。
矿井里的水不凉,温而舒适,寒生意念龟息着,心跳极慢,体内几乎不需要氧气的供给,他在水中一跳一跳的前行着,目力所及,漆黑一片,于是索性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巷道终于到头了,寒生睁开了眼睛,虽然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但他已经能够浮出了水面,终于到了,意念一闪,寒生爬上了上层巷道。
按照冯震八所描绘的路径,寒生水淋淋的摸索着前行。
开平煤矿第二掘进区的主巷道内,一组夜班工人们正在热火朝天的工作着,队上指示春节前加班加点,大干快上势夺全矿先进红旗掘进队的光荣称号。
风钻轰鸣的声音停了下来,工人们放下了手中的铁锨,空气仿佛凝滞了,人们瞠目结舌的望着一个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年轻人,自一条多年前就已废弃的巷道里走出来……工人们默默地围了上去。
寒生微笑着说道:“冯震八要你们去救他。”
人们沸腾了,纷纷扔下手中的工具,簇拥着寒生乘上垂直升降机到了地面,向矿务局大楼奔去,一路上热泪盈眶的高喊着:“冯震八还活着!冯震八还活着!”
更有人撒腿冲出矿区大门外,踉踉跄跄的跑向第二掘进队的宿舍楼,一边声嘶力竭的叫着:“快告诉冯震八家属,冯队长还活着!”
开平矿务局的领导们都震惊了,十年前的那场冒顶事故中,难道至今竟然还有生还者在井下!
无数人家点亮了电灯,工人家属们冲出了家门,聚集在了第二掘进区的矿井口。
寒生带着矿务局救援队的潜水员,他们又另外携带了两套氧气设备,钻入了漆黑的水洞中,所有人无不惊讶这个名叫寒生的年轻异乡人,竟然不需要任何供氧设备,徒手入水。
潜过了这段两三公里长的水道,救援队自洞口浮了上来,在数支防水电池灯的照明下,他们终于见到了十年前遇难的第二掘金队的队长冯震八……霎时间,人们激动地楼抱着冯震八蹦啊跳着,哭声响成了一片。
寒生抹去眼角的泪珠,四处寻找着王婆婆。
光滑的石头地面上,散布着一滩血污,一副孤独的白骨静静的躺在了那里……寒生双膝一曲“噗通”一声跪下了,热泪盈眶,口中喃喃道:“婆婆……”
人们止住了声音,默默地围拢了过来。
冯震八来到了寒生的身旁,轻轻叹息道:“你婆婆自尽了。”
“怎么会这样?”寒生抬起泪眼疑惑的问道。
“你下水以后,婆婆告诉我说,她已经同你交代好了后事,要我在她死后,驱使那些老鼠吃掉她的肉,留下一副骨殖由你带去香港与她的爱人合葬,另外在她的颅骨内,留给你了一件礼物。我正在诧异之间,你婆婆竟然头撞石壁自尽身亡,我压根就没想到她会这么做,因此也来不及阻拦,唉……既然婆婆已死,我只有按照她的遗言,命那些老鼠啃食光她的肉,留下来一副干净的骨架。”冯震八难过的说道。
“婆婆,你又何苦如此呢?唉,寒生如今已经明白了,人生一世,纵有千般爱恨情仇,到头来亦是白骨一副……安息吧,婆婆,寒生绝不会辜负你的。”寒生一面低声啜泣着说道,一面开始收殓起王婆婆的白骨。
有名救援队员默默地递过一条装潜水用具的空帆布袋,寒生向内一块块的装着骨头,当最后捧起头骨时,里面掉出了一枚核桃般大小,微微闪着荧光的椭圆形骨质物,寒生知道,这就是王婆婆留给他的祝由舍利了。
矿井口处灯火通明,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都在焦急的等待着。
最前面,众人搀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干瘪老太太,红肿的眼睛泪巴巴的盯着升降机出口,她就是冯震八的老娘,突如其来的喜讯几乎击溃了她,若不是身旁的孙子搀扶着她,早已瘫倒了。
升降机的绞盘缓缓的转动了,人们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儿,无数双急切的眼睛盯住了出口。
满头白色长发的冯震八出现了,穿着他人换下来的工装衣裤,一眼望见了面前的老太太,上前“噗通”跪倒在地,“娘……”,顿时泪如雨下。
人们流泪了,整个人群哭声响成了一片……寒生默默地背着王婆婆的骨殖,悄悄地走了,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开。
天快要亮了,东方现出了鱼肚白,寒生悄悄的回到了旅馆,人们还在睡梦中。
第二百四十七章
清晨,唐山市政府第一招待所。
一间豪华的套房内,黄建国沉着脸听完了筱艳芳的汇报。
“我告诉过你们,任务只是监视寒生等人的动向,采取抓捕行动的时机我会另行通知的,可是你们竟然擅自做主,破坏了整个布局,而且还扔下了两具尸体,尤其是那个日本人,很有来头,这将导致一些外交上的麻烦。”黄建国忿忿的训斥道。
筱艳芳战战兢兢道:“都是那个村上武夫要这么干的,我百般劝阻都没有用。”反正所有事都往那个日本人身上一推,来个死无对证,他想。
黄建国皱着眉头,在地上踱步思索着,自己刚刚得到了首长的信任,底下就给捅了这么大的漏子,这个场怎么来圆?
“筱艳芳。”他站下说道。
“是。”筱艳芳赶紧回答道,眼睛瞟向了黄建国。
“阳公和村上武夫的尸体身上没有留下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吧?”黄建国问道。
“绝对没有,我们出发前每个人都详细的检查过了,这是例行的程序。”筱艳芳保证道。
“嗯,天亮后,他俩的尸体就会被人发现,公安部门也会以凶杀案为名来展开侦查,我们不仅要与此案撇开关系,而且还要防止线索指向寒生他们,明白么?”黄建国沉吟道。
“是的,筱艳芳明白。”筱艳芳回答道。
黄建国想了想,吩咐说道:“你马上回到开平,给我继续盯着,这回千万不可鲁莽行事了。寒生他们是要尽快返回江西的鄱阳湖谷,治疗吴楚山人和刘今墨的木僵症,这段时间内,寒生是不会改变计划的,我马上返京,向首长进行汇报。你可以去了。”
“我们的内线是谁?我是否需要与其联系?”筱艳芳小心翼翼的问道。
黄建国目光立刻变得锐利起来,阴沉的盯着筱艳芳,冷冷说道:“这不需要你知道。”
“是。”筱艳芳心中一寒,赶紧低头退出房门,径直奔开平而去。
简直是一群废物,黄建国想,上次在山海关箭楼上,自己曾向岳父保证过,将在一个适当的时机,密捕寒生,然后运用科学的催眠术掏空寒生脑子里的东西,可是说心里话,自己并没有完全的把握,这次返京,得去拜访一下这方面的专家权威了,做好一切必要的准备,随时都有可能派上用场。
他动手收拾起自己的随身物品,然后下楼结账。有手下开着一辆黑色的上海牌轿车停靠过来,他坐进了车内,说了声:“回京西宾馆。”
黑色轿车驶上了国道,直奔京城绝尘而去。
京西宾馆座落在西长安街上,是始建于1959年的苏联风格的建筑,隶属于总后勤部,里面设有专门接待国家和军队领导人的豪华套房,在管理和保卫上与中南海和人民大会堂同一级别。
黄建国手里有一张首长给他的特别通行证,通过几道严格的盘查,他走进了戒备森严的后楼,双脚踏在了软软的红地毯上,黄建国内心深处涌生出一种优越感,哼,十年之后,看你们谁还敢朝我要什么屌证件?
在一间豪华的套房内,黄建国见到了首长--未来的岳父。
“哈哈哈,原来金道长贾尸冥竟然是‘假失明’啊……连柳教授也是留了一手,有意思,”中年男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突然间笑声戛然而止,他的脸忽的一沉,缓缓说道,“村上武夫死了,他可是日本国副总领事黑泽的亲外甥呢,这倒是有些棘手,建国啊,这件事你办的可是令我十分的失望啊。”
黄建国心中一急,忙加以解释道:“岳父,是村上武夫违背了我的意思,私下擅作主张出手,小婿实在是鞭长莫及啊。”
首长思忖道:“当然,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你,这个日本人恃才孤傲,栽在了中国道家高手之下,那也是迟早的事儿,哼,这些日本人,我看他们还敢不敢再小瞧咱们中华武术了,此事儿就由我来摆平吧。”
“谢谢岳父谅解,建国心中万分感激。”黄建国诚恳的说道。
首长点了点头,话锋一转,突然间目光犀利起来,仿佛不经意的说道:“建国,你的那个内线明月小姐还好吧?”
黄建国脸一红,心中极速的盘算着,岳父他怎么知道了?他知道多少?
“建国啊,他们已经向我汇报了,原来你和明月小姐以前就认识,难怪你要她做内应呢?说说看,你们不会是恋爱关系吧?”首长颇含深意的望着他。
“绝对不是的,岳父,请您相信建国,我只不过是曾经救过那小尼姑的命,她心存感激而已。”黄建国急切的申辩道。
“那就好,要知道,东东可是对你真心实意,而且她的眼里是绝对揉不得一粒沙子的。”首长微笑着说道。
“岳父,您放心,建国对东东也是一往情深。”黄建国信誓旦旦道。
“好,我相信你。现在来说说这个小尼姑吧。”首长目光一时间变得柔和了。
黄建国心情沉重的回到了他位于前门附近的寓所,这是一座明清时期的四合院,东东的爸爸给安排的,院子里还住着其他两户人家,而自己同父亲黄乾穗就住在了东厢房的两间屋子里。
“爸爸,你在做什么?”黄建国走进父亲的房间,见到他正在桌子前用一枚放大镜,聚精会神的研究着一本本发黄的线装书。
黄乾穗抬起头来,示意儿子将房门关好。
“哦,建国你回来啦,你看,这是明朝初年宋濂编纂的《元史》,里面记录了元朝兴亡的过程,爸爸正在对照元末朱元璋的母亲陈氏死后,朱元璋受太极阳晕影响而发的轨迹,发现这个马秀英皇后,也就是郭子兴的义女起的作用很大呢。”黄乾穗说道。
“爸爸,你是什么意思嘛?”黄建国没好气儿的说道。
黄乾穗嘿嘿笑了,耐心的解释道:“看来你需要在今年与东东成婚,这对促进太极阴晕的发力大有裨益。”
黄建国有些心烦意乱,于是大声的对父亲说道:“爸爸,我现在不想和她结婚!”
“怎么?你的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小尼姑么?”黄乾穗的脸色沉了下来。
“明月怎么了?今生我一定要娶到她!你瞧东东那个丑陋不堪的贱样,连明月的一根脚趾头都赶不上。”黄建国怒道。
“建国,你今天是怎么啦?”黄乾穗惊讶的望着儿子,半晌,缓缓说道,“孩子,爸爸是为你好,马皇后相貌也是奇丑无比,可是朱元璋为了大局还是娶了她,等当上了皇帝,他还不是三宫六院,享尽天下美女么?至于明月,你若是实在放不下,爸爸不反对你大功告成后离婚再娶她过门,但现在且不可因小失大,孩子,你绝不是那种目光短浅、意气用事之人吧?”
黄建国脸上的肌肉神经质的抽搐着,过了一会儿,终于慢慢的平静了下来,脸色也恢复了常态,他缓缓说道:“明月的事儿以后再也不要提了,我现在要同你商量一件极重要的事儿,事关国家机密,我俩都不能泄露出去一丁点口风儿。”
黄乾穗危襟正坐,看建国如此严肃的样子,知道他要说出来的东西必是非同小可。
“雍和宫有一个叫丹巴的老喇嘛,他在临死之前与一个人见了面,并嘱托了他一件极重要的后事,据说是一个精确的预言,关系到自1949年建国后,一个甲子未来六十年内,谁会入主中原的大事。”黄建国叙述道。
“六十年?那岂不是到了2009年?”黄乾穗惊讶的说道。
“正是。”黄建国心中感到忐忑不安。
“一定会是你……那个预言可能已经预测出了太极阴晕的发力,就像当年刘伯温活葬陈氏预知将有大明王朝一样,那预言是这么说的吧,孩子。”黄乾穗激动万分的说道。
“不知道,只有受托的那个人才晓得预言的内容,而且,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这个预言的人。”黄建国叹了口气说道。
“那人是什么人?”黄乾穗问道。
“朱寒生。”黄建国回答说。
第二百四十八章
寒生默默地走进房间,里外衣衫已冻得梆硬,浑身打着颤栗,抱着帆布袋坐在了炕沿儿上发愣。
半夜里出门还是好好的,可是清晨回来时,婆婆却已经成为了一袋白骨,回想起昨晚雪原中的那场恶战,柳教授的慷慨赴死,地底下那个困了十年的煤矿工人冯震八,人世间竟有如此多的凄惨悲凉之事,而且往往介乎于一念之间。
唉,寒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寒生,你干嘛叹气?”耶老突然一骨碌儿从被窝里探起身来问道,这老头醒的蛮早。
寒生沉默不语,眼泪不由自主的滴落下来。
“你怎么哭啦?谁欺负你了?”耶老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说话之间,冯生也醒了,“咦,寒生,你身上又湿又潮的,掉水里啦?”
耶老此刻突然鼻子嗅嗅,高声惊呼了起来:“寒生,这袋子里面装的是人的骨头!”
耶老的喊声惊醒了睡在对面房间的小翠花和明月,她俩也匆匆跑了进来。
“师父不见了。”明月急切的说道,说罢也惊讶的望见了寒生湿漉漉的衣衫。
“婆婆在这里。”寒生轻轻的抚摸着盛着白骨的袋子,神情萎顿、嘴里喃喃的说着。
“你是说……”冯生疑惑的伸手解开了袋子口,露出了白色的骷髅头。
“啊!”大家惊讶的叫出声来。
寒生轻轻的重新系好帆布袋,痛苦的说道:“王婆婆死了,这就是她的骨殖,婆婆要我将她带去香港,同她一生中唯一相爱过的那个人合葬在一起。”
“寒生,师父昨晚睡觉前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变成白骨了呢?”明月面颊上淌下了热泪,拼命的摇着头说道。
“是啊,寒生,人命关天,你可莫要胡说啊。”冯生狐疑的盯着寒生道。
“这是真的……”寒生感觉很累,不想多作辨解。
“老衲相信寒生说的话!”耶老赤裸着干瘪的上身,慷慨激昂的说道,但感觉到似乎有些不雅,忙又钻回到了被窝里。
“阳公恶贯满盈,在昨晚也死了,就在那边山下的灌木林边上,还有在山海关见到的那个日本人,不信,你们可以去看看。”寒生幽幽叹息道。
“阳公?你是说你们一直追寻的那个杀人凶手?”冯生闻言急切的问道。
“他也是黄龙府万金塔吃小孩脑子的恶魔禽兽。”寒生告诉他说。
冯生迅速穿戴整齐,匆匆向外跑去,明月脸色微变,思忖了下,也转身追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寒生、耶老、小翠花和昏迷着的刘今墨四个人了。
寒生默默地站起身来,望着他们说道:“我们收拾好东西,等明月一回来,就立刻启程。”
“我去套马。”小翠花高兴地说道,早一点返回到江西,寒生才能开始医治刘今墨。
“不必了,马车连马一齐卖了吧,我们要租辆汽车赶路,这样快些。”寒生说道。
小翠花找来旅店的伙计,寒生以很低的价格将整套马车委托其出售,那伙计捡了个大便宜,欢天喜地的去附近找来了买主,即刻便已成交,并为寒生等人租来了一辆苏式嘎斯51型旧卡车。
小翠花将刘今墨抱到了卡车厢里,为他捂上了好几床厚厚的棉被,生怕他冻着了。
“寒生,大家谁都不能走。”冯生一脸严肃的从外面匆匆走进来。
“为什么不能走?老衲就是要走,怎么样?”耶老叉着腰扬起了脑袋叫道。
冯生径直来到了寒生的面前,郑重的说道:“寒生,对不起,眼下不能离开此地,那是两条人命,其中又有一个是外国人,而你是唯一的知情人和目击者,必须等待公安机关前来调查和取证。”
寒生明白,自己牵扯进了这件事,目前已经是很难脱身了。
矿区那边蓦地响起了鞭炮声,人声嘈杂,开平城本就不大,四周为开滦煤矿所包围着,听得到有伙下了夜班的工人向这边而来,一面大声议论着什么新奇事儿。
经过小旅店门前时,大家听清楚了,他们七嘴八舌在议论着十年前的一起矿难,如今竟然发现了一个名字叫做冯震八的生还者。
冯生闻言一凛,一个箭步冲出了房门,双手紧紧抓住那个说话矿工的肩头:“你说什么!冯震八还活着?”
“是啊,今天早上被救出来的,听说是一个叫寒生的外乡青年发现的。”那人边挣脱着道。
冯生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身体如同电击般在颤抖了起来,“爹……”他梦呓般的喃喃道。
须臾,他猛然间转过身来,复又冲进旅店内,双手紧紧的抠住寒生的肩膀,语无伦次的说道:“冯震八……十年前的矿难,寒生是你……”
寒生看了看他,点点头说道:“嗯,冯震八,他说他十年前是个掘进队长。”
“谢谢……那是我爹。”冯生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冯生是冯震八的长子,十年前的那场矿难彻底改变了他一家人的命运,原先性格活泼开朗的他,从此变得沉默寡言了,他将全部身心都投入了所从事的公安工作中,尽管人到中年,但是始终没有兴趣娶妻成立家庭。由于连连侦破了几起要案,他被国家公安部抽调进京,成为刑侦局内几位有名的捕快之一,办案一向独往独来,权限也大。
京城与开平尽管近在咫尺,但他却很少有时间回家,这次本想顺便回家探望下母亲,但公职在身,一路上盯着寒生等嫌疑人脱不开身,因此也只能学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了。
可是十年了,自己的父亲竟然还尚在人世!这突如其来、振聋发聩的消息从天而降,他欣喜若狂,但却不能不回家了。
“走,寒生,到我家去,我们全家都要谢你的大恩。”冯生说着拽起寒生的胳膊,便要出门。
“谢就不必了,救人如救火,山人叔叔和刘先生都在等着我进行救治,所以一定要马上启程赶回江西去。”寒生坚决的说道。
冯生愣了愣,心中想道,寒生是我冯家的大恩人,理应放其归去,可是自己又是公门中人,如何能徇一己之私而置法律而不顾呢?反复思索再三,他下定了决心。
“寒生,待我全家当面道谢后,我就立刻陪你一路南下如何?”冯生诚心实意的说道。
“好哇,我们一起去他家看看热闹。”耶老拍手道。
“明月人呢?”寒生环顾左右问道。
“她可能还在案发现场吧?我先回来的。”冯生回答道。
寒生想了想,遂叹息道:“好吧,开上卡车走,随后我们就可以直接出发了。”
众人收拾好行装结完帐,小翠花将王婆婆和明月的东西也拎上了车,大家乘卡车一路朝着开平矿务局的宿舍区驶去。
宿舍楼前依旧人声鼎沸,紧挨着旁边的那栋三层白色建筑就是矿区医院,冯震八已经被送入进行身体检查,现在还没结束。
人们个个都兴奋异常,十年了,冯震八一个人在地底下是如何存活的?吃什么?如此等等,一切都激发着人们丰富的想象力,无不在高声议论和揣测着。
卡车停下了,冯生拉着寒生出现在人们的眼前,有人认出这个青年就是发现冯震八的那位异乡人,于是大家兴奋地围拢过来,问个不停。
此刻,医院门口出现了骚动,冯震八带着墨镜在母亲和小儿子的陪同下走出了大门,人群中霎时间响起一阵欢呼,妇女家属无不热泪盈眶,尤其是十年前那场事故遇难矿工的遗孀们,顿时放声嚎啕恸哭起来。
此刻,西山脚下,灌木林边,明月默默地矗立在雪地上,两行泪水自面颊上缓缓淌下,北风起处扬起一片雪霾,寒风凛凛,冰冷刺骨。
师父,您老人家就这么撒手去了么?丢下了明月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尘世上……回想起山海关的那天晚上,当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饭店的里套间时,出乎意料的站在窗前的那个人竟然就是自己日夜思念的建国!霎时间,大脑中一片迷茫,不知不觉的被建国搂进了怀里……好累啊,甚至当建国吻上她的嘴唇时,她竟然没有了丝毫的感觉。
“你们准备去哪儿?”建国的声音虚无缥缈,仿佛来自遥远的天籁。
“回鄱阳湖谷。”仿佛不是自己在回答。
“你师傅的功力传给谁啦……”
“那个唐山老呔儿是什么来路……”
她机械的回答着他的提问,心中想着的却是那个在婺源汽车站雨中与建国同行叫“东东”的女人,她是那么的矮小,皮黑肉糙腰又粗,一张长满了紫红痘痘的脸,肥厚的嘴唇,眼睛斜吊着……她为建国惋惜,怒其而不值,有句成语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可怜的建国却是“好汉没好妻”,难道自己的容貌还比不上那个丑女人么?
“你还是要娶那个东东吗?”明月神情迷茫的幽幽说道。
“不,我会娶你,黄建国此生不能没有明月……”那声音软软的、甜甜的钻进了耳朵里,明月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为了表示我对你忠贞不渝的心,我要送你一件礼物。”建国轻轻在自己的脖子上拴了一个金子做成的项链,一颗好大的红色心形宝石坠。
皑皑白雪覆盖的荒原上,明月一面回忆着,一边伸手至内衣里,摸到了胸前的那颗红宝石,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笑容……两公里开外,筱艳芳站在一座高岗上,手里拿着一台日本产的微型无线追踪仪,默默地望着西山这边冷笑着,黄建国说了,只要信号不丢失,就不必跟的太近。
第二百四十九章
嘎斯51的卡车司机也是矿上运输车队的,姓赵,二十多岁,一直在矿区运煤,有机会跑趟南方,显得十分兴奋,车子开的又稳又快,一路哼着小调奔江西而去。
明月也在车上,坐在驾驶室里,寒生、耶老和冯生则裹着矿上给的棉大衣挤在了车厢上,小翠花钻进厚厚的棉被下,躺在了刘今墨的身边。
“明月同志,你是南方人么?”司机小雷搭讪道。
明月微微点下头,并未说话,目光凝视着窗外闪过的村庄和白雪覆盖的田野,陷入了沉思中。
回想起自己本身是一个孤儿,自幼被无名老尼带进寺庙里,跟着师父日日长伴青灯古佛,夜夜木鱼诵经,心想此生必将终老庵中。不曾料想,一天,那个年轻的大学生在阴雨绵绵中走进了庵中避雨,当他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时候,她竟然像触电了一般浑身颤抖了起来,那是一种重未有过的感觉,她如同一只受伤的小鹿,心中渴望着这个陌生的青年男子的关心。
“你叫什么?”青年男子说话了,声音清脆悦耳。
“明月……”她嗫嚅道,垂下长长的睫毛,不敢看他,感到脸颊脖子滚烫滚烫的。
当她再抬起头时,那人已经悄然离去了,如同惊鸿一瞥……而此刻她的心却似一潭死水泛起了层层涟漪,再也难以平静了。
是夜,云散月明,师父出门在外,她一个人静静地打坐在庵殿佛堂前,思绪烦乱,心中时不时的涌起一阵甜丝丝的感觉。
箫声起,断断续续飘进庵里,“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优美的曲调时而低吟,时而激越,如泣如诉。明月不觉听入了迷,念及自己的身世,竟泪水涟涟了。
循着箫声出了庵门,月色迷离,白天的那个青年立于柳下,手持二八尺萧,正在痴情的望着她……“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青年男子怅然吟道。
明月呆立在庵前,手足无措,心里乱乱的,不知如何是好。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帷。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青年男子抬头望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哀怨悠长而悲凉。
明月心中一酸,顿生同病相怜之感,仿佛相识已久,双脚不由自主的迈向了这个陌生的男人。
青年男子告诉明月,他叫黄建国,家住婺源县城,这个小村庄是他的老家,他本身是一个工农兵大学生,目前在京城的北大读书。
无名师太一连数日没有回庵,黄建国每日清晨便来到庵前,陪明月念经做功课,聊一些她从来未曾听过的外面的世界,直到深夜才恋恋不舍的离开,这短短的数天里,是明月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终于,在师父回庵的前一天夜里,月光下,草丛里,虫鸣声中,他们有了那件事……驾驶室里,明月手中握着胸前的红宝石坠,面如桃花,脸上现出甜甜的微笑。
腊月末是北方最为寒冷的季节了,嘎斯51卡车厢上的人尽管裹紧了棉大衣,刺骨的凉风还是直往衣服里面透。
“寒生,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相信你绝不会做出什么违法事的,我看出来你似乎有难言之隐,不便明说,但请你放心,冯生是知恩图报之人,我会尽力帮助你的。”冯生裹紧了大衣,对寒生耳语道。
寒生望着他,见到冯生的眼神里充满了诚恳与信任,自己也颇为感动。
“王婆婆之死,你老爹也都告诉你了,这也是出自她的本意,在此之前,婆婆去意已决,原想让我三年后取回她的尸骨再南下合葬,可如今那些老鼠却使婆婆的遗愿得以提前完成了。”寒生叹息道。
“为什么要等三年呢?”冯生不解的问道。
“这老衲却是知道的,”耶老突然探过脑袋来说道,“中原人为躲避战乱而客居岭南,被称作‘客家人’,南迁时,祖先的坟墓却是带不走的,无奈只能开馆殓骨装坛,随身背着远赴他乡。可是大凡人死去三年之后,肉才能完全腐烂光,只剩下一副骨架,所以,后来迁居南方的中原客家人,保留了这个习俗,人死埋地三年后殓骨装坛,置于后院树下,不再入土了。”
“为什么?”冯生问道,他对岭南风俗不是十分了解。
“大概是便于随时再次迁移吧。”耶老嘟囔道。
“哦,原来如此,”冯生点点头,又接着对寒生道,“寒生,阳公和那个日本人是王婆婆杀的么?”
寒生想了想,还是别节外生枝了,于是隐去金道长和柳教授,含糊其辞的说道:“婆婆这次北上就是来铲除阳公孽徒,清理门户的,如今她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哦?如果是这样,案情就简单了,不过一个日本记者怎么搅合到这里面来了呢?”冯生疑惑着说道,随即又问寒生,“你当时在场?”
寒生没有办法,只得点点头。
“这个日本人倒是蹊跷得很,回头要仔细查查他的底细。”冯生自言自语道。
卡车风驰电掣的飞驶着。
就在他们身后几公里的路上,尾随着一辆草绿色的北京212型吉普车,筱艳芳坐在前排座位上,手里拿着那台追踪仪,面上挂着冷笑,不紧不慢的跟在了后面。
京城朝阳区三里屯至亮马河一带是外国使馆区,距日本总领事馆不远的一条胡同里,座落着一栋别致的小四合院,平日里大门紧锁,里面住有保姆和保镖,这就是副总领事黑泽的寓所。
黑泽是一个中国通,书法堪称一流,是夜,他正在桌前泼墨,望着刚刚一挥而就的大字,自己觉得颇为满意。
门开了,一股寒风飘了进来,黑泽抬起了眼睛,惊讶的发现屋内站着一个清癯的中国道人。
道士上了年纪,面无表情的脸颊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仿佛刀刻的一般,目光犀利有神。
“你是谁?”黑泽手中握着毛笔,平静的问道,能够避开警卫保镖潜入自己的房间,定是不简单的人。
“贫道受人之托来见黑泽领事。”那道人负手说道。
“我就是黑泽,请问何人所托?”黑泽疑惑道。
“村上武夫要贫道把这个交给你。”道人自身后拿过一把紫红色的雕木拐杖,递给了黑泽。
黑泽一见拐杖,顿时心中大惊,他接过来托在了手中,轻轻的抚摩着,许久,轻声的叹道:“他死了?”
“死了。”道人默默道。
“唉,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宫本武藏二刀流的剑术刀技在日本岛可以称雄,但是来到中国确是未必,中原民间数千年的文化沉淀,不知道藏有多少能人异士啊。请道长告诉我,村上死于何种门派的武功?”黑泽问道。
“全真道教的天罡气功。”道人淡淡的回答道。
“全真者,全其本真也,全精,全气,全神,王重阳的先天气功确实了得,唉,村上一定是死于全真的三花聚顶掌吧?”黑泽叹息道。
这黑泽领事竟然对全真教如此的熟悉,那道人心下暗暗吃惊。
“村上是你杀死的吧?”黑泽轻轻的说道。
“不错,正是贫道。”道人颌首承认道。
黑泽点点头,问道:“道长如何称呼?仙山何处?”
“白云观贾尸冥。”金道长平静的说道。
黑泽闻言微微一惊,然后沉吟了片刻,又道:“明白了,道长请回吧,黑泽感谢你送回了日本国神器天业云剑,顺便问一下,村上的尸体现在何处?”
“河北唐山,开平镇西山脚下。”金道长说道。
“后会有期了。”黑泽慢慢的背过了身去。
“如此,告辞了。”金道长拱了拱手,转身出门而去。
待脚步声远,黑泽忽地放声恸哭了起来。
第二百五十章
嘎斯51卡车开上了汽渡轮船,摆渡过长江,尽管还是隆冬时节,遥望江南却已是草长莺飞,一片绿油油了。
望着奔流不息的浩瀚长江水,寒生心中平生出些感慨,终于回到江南了,兰儿你还好么?山人叔叔可要坚持住啊,小才华、老祖母女还有萍儿,想着这些,他的眼眶湿润了。
“呸!这黄泥汤子就是长江么?当年的长江可是清清绿绿的,水面上还能看到一群群的江猪呢。”耶老气恼的在发表着感想。
“寒生,这个耶老神经兮兮的,自认为曾经是宋辽时代的人,可能连历史都没搞清楚,那可是一千多年前啊,我发现,在你身边的人,好像这里都有点毛病。”冯生用手指指自己的脑袋说道。
寒生微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
他在想,回到鄱阳湖谷后,老祖和小翠花之间会发生冲突么?刘今墨一旦苏醒过来后,又该如何取舍呢?
黄昏时,嘎斯51卡车停在了鄱阳湖山谷的谷口处,冯生自报奋勇的要背刘今墨,小翠花摇摇头,她还是要亲自抱着自己的未婚夫。
身材矮小的小翠花双手抱起刘今墨,虽说身怀武功,但刘今墨也几乎挨到了地面上。其他人等包括司机小赵一起带着行囊向谷中走去。
大黄狗笨笨老远便发现了他们,欢天喜地的冲过来扑到了寒生的身上,嘴里“嗷嗷”的叫着,热乎乎的大舌头直往寒生的脸颊上舔。
笨笨忽然扭头发现了耶老,顿时喉咙里发出了阵阵威胁的低吼声,耶老见状撒腿就跑,一直冲入到那三间茅草房子里躲了进去。
兰儿从屋里出来望见了寒生,身子摇晃了两下,双手扶住了门框,泪水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兰儿……”寒生走上前,搀扶住了兰儿的肩头,明显的看出来,她已经清瘦了许多,“你受苦了……”他难过的说道。
吴楚山人依旧静静地躺在竹床之上,紧闭着双眼,脸颊尖削,眼窝深陷。
“山人叔叔,寒生回来了,你一定会醒过来的。”寒生噙着眼泪对他说道。
“今墨!”茅屋门前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尖呼。
老祖披头散发、袒胸露乳的一把推开了小翠花,双手抱起了昏迷不醒的刘今墨,咧开了大嘴,鼻涕眼泪俱下:“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她扭头瞪着小翠花,连连厉声质问道,“你是什么人?竟敢碰今墨的身子?”
小翠花吃惊的望着这个不男不女的庞然大物,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你是他的什么人?”老祖手一松,刘今墨“噗通”一声掼落在了地上。
小翠花见状,顾不得答话,赶紧俯下身搂住了刘今墨。
“啊!你……”老祖怒火中烧,脸上的痘痘也越发紫红了,不由分说扬起就是一掌,软绵绵的拍向了小翠花……“住手!”寒生冲出来大声喝止道。
老祖凭空收住了那一阴掌,眼泪巴巴委屈的望着寒生,手指着小翠花,伤心欲绝的说道:“这个小侏儒想要吃豆腐……”
小翠花缓过神儿来,也望向了寒生,狐疑的问道:“他(她)是什么人?”
寒生无奈,只得向小翠花解释说道:“她叫老祖,也很喜欢刘先生,”转过来又对老祖说道,“老祖,她叫小翠花,已经与刘今墨有了婚约,就在这次北上期间订的。”
老祖呆了,圆瞪着两只牛一般的眼睛望望寒生,又望望小翠花,突然间狂笑了起来,先是“嘿嘿”,然后“咯咯”,接着“哇哇”,最后“嗷”的一声长嚎,袒胸露乳的转身跑进了枣树林里……寒生的心头突觉猛地一窒,意念瞬间竟然催动了“老牛憋气”,老祖那含有内力的接连三声“嘿嘿”、“咯咯”、“哇哇”的递进音频震动并加载到了他的奇经八脉之中,惊起了自己脑中三魂之一的天魂,也就是“幽魂”,尤其是最后的一句“嗷……”音,幽魂拍案而起。
此刻,其他人似乎不觉得怎样,那冯生还笑着对寒生说道:“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这里人的脑子都有点问题。”
寒生因为已经过了“癔症神功”的第一关--老牛憋气,意念随时调动‘守尸魂’,瞬间感应了老祖含有内力的频率,天地二魂同时惊厥而起,他再也难以抑制内心强烈的冲动,于是也重复着大叫起“嘿嘿、咯咯、哇哇,嗷……”来了。
此刻的寒生面目表情如同魔怔了一般,极度的亢奋,脸色青红白黄黑五色交替变换着,随后神经质的狂笑不止,他终于歇斯底里了--“癔症神功”的第二关。
密咒,梵音“曼陀罗”,意为“真言”,是内证智慧、能够显示诸法实相的真实语言。在藏传佛教中,密咒的一字一声,总含无量教法义理,持有着无量威力和智慧,凭仗念诵密咒的威力,可以成就某些神通。
其实,所谓“密咒”,它的发音来自古梵语,与中原发音截然不同,尤其是当某些特定的梵音在一起连读时,其音频对人体内脏与经络会产生某种感应,就像次声波能对人体造成伤害一般。
老祖无意中发自肺腑的几声伤感嚎叫,不曾想竟然暗合了古梵语的音调,连在一起竟然就是一句久已失传的密咒,调动幽魂的真言,当然,前提下是意念催动守尸魂在先。
寒生误打误撞的进入了歇斯底里状态,可是自己却无法自行控制和收回,所以就一个劲儿神经质的狂笑不已,在中原武学中,亦称之为“走火入魔”。
众人见寒生刚才还很正常,怎么突然之间发了癫狂,俱是大吃一惊。
兰儿扑到寒生的身上,拼了命的摇晃着他的身体,口中不住的呼唤着他的名字,可是寒生浑若不见,依旧不停的张嘴狂笑着。
冯生明白,完了,寒生走火入魔了。
耶老自房间内探出头来,瞅了瞅大黄狗不在跟前,便悄悄溜了出来,跑到了寒生的面前,歪着脑袋反复端详着,甚至踮起脚来,将自己干瘪的耳朵贴到了寒生的耳朵上。
冯生着急道:“耶老,你搞什么鬼啊,寒生这可是严重的走火入魔了啊。”
耶老嘻嘻笑道:“原来他是‘太监的下面’……”
“太监的下面怎么?”冯生有点愠怒道。
“没啦。”耶老回答道。
“他的幽魂没啦。”耶老故作神秘的说道。
“幽魂?”冯生不解的问,身边的兰儿吃惊的望着耶老。
耶老嘴里嘟囔着说道:“奇怪,好好的人怎么一下子幽魂就疯疯癫癫了呢?”
冯生皱着眉头,鄙夷的说道:“我看你才疯疯癫癫的。”
寒生的身子轻微的一震,嘴一闭,突然止住了笑声,凝神贯注,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他的耳鼓中传来了老翠花的嘿嘿笑声:“好小子寒生啊,你竟然练到了‘歇斯底里’,神功的第二关,这可是了不起的成就呢。”
此刻寒生还是不能够说话,也无法恢复到正常状态。
“你现在还不能够控制幽魂,让老娘来祝你一臂之力。”老翠花道。
寒生面目表情异常呆板,笔直的转过身来,腿都不打弯,机械的迈开了步子,向房后的枣树林中走去。
耶老伸手拦住了兰儿和冯生,说道:“大家不要跟着,让寒生自己的幽魂恢复过来就好了。”
寒生走进了树林中,停在了一株老枣树下。
“寒生,身体完全放松,以意念回到癔症神功的第一关‘老牛憋气’中去。”老翠花的声音飘渺如蚊蚁般,但字句十分的清楚。
寒生的意念控制着守尸魂逐渐安定了下来,呼吸也放缓了,心跳减慢,天地间仿佛寂寥一片,静谧至极。
“意念捕捉一个与守尸魂完全不同感觉的自己……”老翠花循循诱导道。
寒生感觉到自己极度的悲凉和忧伤,仿佛自己徘徊于汨罗江边,远眺楚天郢都,忧愤、孤寂和无尽的思念……手持出使的旌节,冒着刺骨寒风在北海边牧羊,渴饮雪饥吞毡,苦忍了一十九年……须臾又似秋风萧萧,易水寒凉,怀藏短刃,悲歌一曲,壮士一去不复还……突然间,天降六月雪,窦娥含冤刀下,一缕香魂萦绕不去……唉,自古红颜短薄命,常使英雄泪沾巾啊……林中静悄悄的,一阵清风拂过,几片枯叶飘零。
“我终于明白了,老翠花,‘歇斯底里’原来就是多愁善感的幽魂在发作,而若是以意念去思索世间古往今来的诸多不平之事,它自然就会平静了下来,‘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寒生可以控制幽魂了。”寒生面如拈花般的微笑道。
“嗯,你这小子真是灵光啊,照这样下去,练成癔症神功指日可待了。”老翠花满意的啧啧称赞道。
“那么第三关‘精神崩溃’呢?”寒生踌躇满志的问道。
“这个嘛,老娘也不知道了。”老翠花不好意思的答道。
第二百五十一章
枣树林的深处传来了阵阵低沉而揪心的呜咽声,寒生循声找了过去。
老祖盘腿坐在了一株虬结累累的枣树下,披头散发,敞露着大胸一起一伏的在啜泣着,口中还不停地念叨着:“我老祖乃是一贞节烈妇,好不容易找到了志同道合的男人,准备以身相许,想不到却被一个小侏儒给抢了去,呜呜……”
寒生不知该如何来安慰她,只得默默地告诉她说道:“阳公已经死了。”
老祖止住了哭泣,抹了把眼泪,泪眼惺忪的望着寒生,破涕为笑道:“这老东西死了?太好了,我现在可以名正言顺的和小侏儒一争高低啦。”
寒生闻言怅然不已,许久,岔开话题说道:“那两个小家伙呢?”
“打猎去了。”老祖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打猎?两个婴儿……”寒生惊讶道。
“我们最近吃的野味儿都是他俩弄来的,”老祖说道,忽然想起来又道,“刘今墨是怎么伤的?”
“中了阳公的痰毒,与山人叔叔一样木僵了。”寒生回答道。
“那还不赶紧想办法治?”老祖急道。
“你要答应我,刘今墨未清醒之前,不要和小翠花闹意见,以免我分心。”寒生说道。
老祖想了想,说道:“好吧,只要那个小侏儒不惹我,我老祖就暂且放过她一马。”
“走吧,回家里去,我要赶紧开始配药了。”寒生说道。
老祖将散乱的头发在脑后拢住盘起,然后系上胸前的衣襟,嘴里叨咕着:“屋子那边还有两个外人,男女授受不亲,别让他们看见我的身子,那些人会想入非非的。”
“王婆婆也死了。”在出枣林的小路上,寒生告诉老祖道。
“王婆婆?她是怎么死的?”老祖十分惊讶。
“婆婆自杀的,临死前,她把百年功力都传给了明月。”寒生一边走着,一边心情沉重的说道。
笨笨蹲在了房后,正探起脖子在朝这边瞄着,待寒生走到近前,一口叼住他的裤腿往边上拽,喉咙里发出“呜呜”嘶鸣声。
寒生跟着他来到了茅屋东侧的狗窝前,探头往里一看就乐了,黑妹斜躺在干草堆上,见到寒生矜持的点了下头,在牠的肚皮下面,趴着七八个胖嘟嘟粉红色的小狗宝宝,正在争先恐后的吃着奶……夜幕降临了,屋子里点上了油灯,寒生开始配制痰毒的解药。他将小瓷瓶交由兰儿手中托着,里面装的是阳公豆绿色的痰精,做为解药抗体的药基,接下来需要取出针对病患个体的药引子。
刘今墨也并排平躺在了吴楚山人的身旁,众人站在四周都没有说话,静静地观看着。
寒生取出了一把小小的骨质抠耳勺,走到床前,兰儿端着小瓷瓶当做下手。首先,寒生微微的拎起山人的耳朵,小勺伸进了耳朵眼儿里,轻柔的在里面旋转着刮下一些粘粘的黄褐色耳屎来,转身小心倒入兰儿手中的小瓷瓶内,然后再次俯下身来,将小勺又探进山人的鼻孔中,硬生生拉出一条干涸的菜绿色鼻屎……冯生“呃”的一声,冲出到了门外呕吐了起来。
“还需要眼屎和牙屎。”寒生说道。
“牙屎是什么?”耶老好奇的问道。
寒生没有回答,手上麻利的翻开山人的眼皮,终于在眼角内里找到了两粒黄色半透明的分泌物,也送入了瓷瓶内。接下来,寒生又扒开了吴楚山人的嘴,小心翼翼的自牙缝深处,刮下来些许黄白相间的牙垢,说道:“这就是牙屎。”
“唔……”,那司机小赵双手按住了嘴巴,也匆匆跑出去了。
“做为培养抗体的药引子,一定要取自患者自身的分泌物,耳屎、鼻屎、眼屎再加上牙屎,这些五官分泌物都是人体的精华,由于木僵者为山人叔叔和刘先生两个人,所以必须同时自两人身上分别取出药引,培养出来的抗体便可以有的放矢了,这也是我在途中不能为刘先生单独配药的缘故。”寒生一面解释着,一面开始自刘今墨的身上取药。
刘今墨的耳屎呈黑褐色,油光光的,眼屎只找出一粒来,不过也够用了,他的右侧鼻孔里没有东西,但是在左侧的鼻孔中,却拽出来一块粗大并且泛着金黄,绿而带紫红色血丝的鼻屎来……“这块质量相当的好。”寒生满意的说道。
“哇……”,明月和兰儿同时冲出房门去了,瓷瓶撂在了桌子上。
寒生不以为意,仍旧继续着手头的工作。
当他自刘今墨口腔智齿深处拉出一条镶嵌多日的,滴着粘液的墨绿色韭菜时……老祖和小翠花也实在受不住了,一同窜出房门,茅屋外面,呕吐声连成了一片。
寒生惊奇的望着屋里唯一留下来的耶老,敬佩的说道:“耶老,你的忍耐力还是不错的。”
耶老微微一笑,麻利的从自己多毛的鼻孔里抠出一金黄色风干的千年片状并带有老年斑的鼻屎来……“金丁香!”寒生大吃一惊,忍不住叫出声来。
“谁是丁香?”耶老回头张望着,并不在意的将金黄色的鼻屎扔在了地上。
寒生急忙扑过去,小心翼翼的在地面上捻起那片黄灿灿的鼻屎来。
耶老好奇的歪着脑袋盯着寒生,不明白其所以然。
“太难得啦,没想到竟然发现了世上罕见的易容圣药金丁香,”寒生满意的说着,并同时问耶老道,“耶老,我先问问你,你知道什么是白丁香么?”
耶老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咱们黄龙府生长有紫丁香树,至于白丁香么,有,但是不多。”
寒生摇摇头微笑道:“白丁香,又称‘青丹’或‘雄雀矢’,是雄麻雀屙的粪便,其性温味苦微有腥臭,入肝肾二经,当年西太后每日必敷用‘八白散’,虽已逾古稀之年,但皮肤仍细嫩如二八处子,那八味药即,白僵蚕、白牵牛、白细辛、白莲蕊、白芷、白附子、白茯苓和白丁香了,而金丁香的功效则远胜八白散千百倍呢。”
“真的?”耶老望着寒生小心翼翼托在手里的鼻屎,疑惑的问。
“当然,金丁香又名‘黄金甲’,不过用法比较特别。”寒生回忆着《青囊经》上的记载说道。
“寒生,”耶老伸过手来捏捏寒生的胳膊,低三下四的讨好道,“我这张老脸能不能变的白嫩年轻一些……”
“你?”寒生笑了起来,道,“耶老,你都一千多岁了,搞到八百岁不还是差不多么?”
“你说用法有什么特别的?”耶老撅着嘴道。
“嗯,用一枚受精的鸡蛋,磕一小孔留清去黄,在蛋内装入金丁香,然后用蜡将小孔封住,随同其他待孵的鸡蛋一齐放到鸡窝里,让老母鸡孵化。待其他小鸡孵出壳时,再将这枚特殊的蛋取出,磕皮取药涂于面上,可使古稀老人白里透红祛面皱,皮肤细嫩如婴,吹弹得破。”寒生说道。
“如此神奇?”耶老倒抽一口凉气。
“据闻南朝陈后主张贵妃曾使用过金丁香,至此世间再未听闻了。”寒生道,这件逸事是刘伯温在《尸衣经》中说的。
“寒生,你断定这块鼻屎就是金丁香?”耶老眼睛瞟着寒生手上的那块鼻屎说道。
寒生肯定的点点头,华佗说金丁香可生于干尸鼻腔之中,而且越老药用价值越大。
“那还是还给老衲吧。”耶老趁寒生不留神,一把抢过那块金黄色珍贵的鼻屎,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寒生苦笑了一下,索性由他去了,自己遂将小瓷瓶盖好瓶塞,小心的放入怀中,七天,还需要一周的时间,山人叔叔和刘今墨的痰毒就可以解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茅草屋前,众人喘息甫定,这时惊奇的发现,暮色中的对面山间小路上,走来了一个七八岁大、扎着两根辫子的小姑娘,背着一只竹篓,篓内盛着野鸡和野兔,大约有六七只,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只火红色,胸前一撮金黄长毛的黄鼠狼尸体。小姑娘的身后面,手拉手的跟着两个浑身一丝不挂的婴儿,小肚皮鼓胀胀的,这是萍儿和沈才华及皱皮女婴打猎归来了。
寒生走出房门,惊喜的拉住了萍儿和这对鬼婴孖仔。
“这是你们猎来的?”寒生疑惑的问道。
“是才华他俩抓的。”萍儿高兴的指着婴儿说道。
沈才华变了,虽说只有五六个月大,但是瞧上去却已经像有两岁孩子的身形了,而且满面红光的,发育良好,两只眼睛仍旧是黑而深邃。再看皱皮女婴,发育也是极快,甚至已经可以单独行路了,惟有浑身上下的皱皮依旧是层层叠叠,如同一只沙皮狗般,臀部还留有一大块臀青。
“婆婆呢?”萍儿环顾四周急切的问道。
寒生蹲下身来,抓住萍儿的双手,难过的说道:“好萍儿,听大哥哥说,婆婆已经去世了,她说让萍儿一定要乖,不要难过,她在天上会始终看着你的。”
“你骗人!我不信!”萍儿连哭带叫的挣脱了寒生的手,扔下了背上的竹篓,向屋子内跑去。
明月对寒生说道:“还是我去安慰她吧。”说罢匆匆跟随了进去。
冯生走了过来,狐疑的打量着两个婴儿,伸手自地上翻动着那些野鸡、野兔的尸体,每一只猎物的喉咙处都有一个血洞,好似是被什么东西咬破并吸尽了血液而致死的。
“这是某种食肉类动物干的。”冯生自信的说道。
“哎呀,这是金毛黄皮子仙儿,孩子们可惹大祸啦。”耶老突然冷不丁从冯生身后窜出,颤抖着双手抓起那只黄皮子的尸体,抚摸着其胸前的金黄色长毛,紧张的声音都变得尖利了。
寒生知道,这是老翠花在说话。
“这只红毛黄皮子有什么不妥?”寒生不放心的问道。
耶老道:“黄皮子仙儿也同人一样,分为三六九等,一般有灰色、褐色和黄色等等,像这只火红颜色的,是级别最高的黄鼠狼,胸前生有一撮金毛就表明牠有100岁了,若是没有点道行,是活不了这么久的。这是一只雌性的,可能是鄱阳湖一带的黄皮子首领,牠的身上还会附着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可是竟然会被孩子们杀死了,简直是不可思议。”
寒生沉吟不语,心中想到,鬼婴沈才华善吸食血液,诸如鸡鸭鹅狗,统统不在话下,甚至还咬死了荆太极这个武功高手,但是干掉一只有了道行的黄皮子仙儿,倒还真是有点匪夷所思。
“是你杀死的么?”寒生问沈才华。
小才华点点头,脸上显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入夜,残月如勾,一抹清凉的月光撒在了鄱阳湖谷内,枣树林和翠竹林里升腾着团团白色的雾气,扑朔迷离,人们都已经挤在茅草屋里睡下了。
茅屋前的空场,寒生、耶老和小翠花坐在石桌前,桌上撂着那只黄鼠狼的尸体,大家凝神贯注的倾听着山林间的动静,眼下除了蟋蟀此起彼伏的鸣叫声外,再就是山泉入潭的淙淙流水声。
此刻,老翠花已经爬在了小翠花的背上,对付山里的动物仙,她俩还是最有经验的。
“老翠花,黄皮子们今晚一定会来么?”寒生疑惑的问道。
老翠花嘿嘿一笑,说道:“肯定会来,动物仙的报复心极强,况且牠们还要找回这只金毛黄皮子的尸体呢。”
寒生接着问道:“那以后小才华独自上山岂不是有危险?”
“嗯,这就要看今夜的造化如何了。”老翠花答道。
“动物仙究竟是何来头?”寒生不解道。
老翠花说道:“我还是唱给你听吧,”她清了清嗓子,随即低声哼起了二人转来,“混沌初开太极演,老祖他把大道传,老大他叫李老子,老二本叫原始天,老三就是通天教,个个弟子法无边,老子收的成佛道,原始收的也成仙,佛祖一看事不好,不许再把道来传,通天教主心不悦,抓把金丹洒满山,胡黄吃了成大道,蟐蟒吃了也成仙,这才留下披毛带甲百草仙啊……”
老翠花虽然声音不高,但曲调却是十分优美,充满了关东地区的乡土气息。
“胡黄本是哥三个,老大修炼在灵山,老二也在佛祖边,老三游手又好闲,玉皇一气把他贬,哥哥接牠到灵山,牠又重修上千年,这才成了保家仙…住西北乾为天,乾为天上山连山,山前长着灵芝草,山后古洞有清泉,朝阳洞中炼人马,傲云峰上苦修仙,霸王桥上脱横骨,清水河里把甲换,下得青山抓人马,去病消灾法无边。蟐蟒本是龙兄弟,龙王行雨浪涛天,蟐蟒道行根基浅,只能游水在浅滩,一气之下去灵山,偷得佛经三千卷,才到山中修金丹…住东北艮为山,山连水水连山,山前花开对对红,山后有着五老松,牠南斗受过号,牠北斗讨过封,通天收牠为弟子,命牠下凡度人间,这才有了白蛇和许仙,留下美名千古传……”老翠花唱起了劲儿,咽了两口吐沫,准备继续连唱下去。
就在这时,寒生突然摆了摆手,老翠花奇怪的停住了嘴巴……月光下,在他们一丈开外的地方,聚集了一大堆的小动物,有青蛙蟾蜍、蚰蜒蜈蚣、刺猬土獾、山鸡野兔、青蛇长虫,还有一群各种毛色的黄鼠狼,正在聚精会神的凝听着老翠花的歌声。
就在牠们的身后,一只浑身长满了白毛的老狐狸负手而立,甚至颌下也生有白须,正目光炯炯的望着他们。
“白狐!”老翠花惊呼了一声。
“好美的白毛啊。”寒生心底里发出赞叹,由此联想到湘西老叟身上的毛发,比起白狐可是要难看的多了。
“小心,白狐起码修行千年以上,十分的邪恶,老娘我在关东只见过火狐,还从未有幸目睹白狐呢。”老翠花压低声音说道。
寒生悄悄的问道:“老翠花,这白狐会化人形懂说人话么?戏文里有说白狐感恩化身白衣丫鬟与状元郎的故事,十分的凄美。”
“那不过是人编出来的戏文而已,其实牠们只会附体,绝对不会说人类的语言,但是千年以上道行的动物仙确是听得懂本地的语言。”老翠花解释道。
“哦,那也够厉害的了,当然,我们江西人听不懂闽南语,或是岭南白话,想来这只白狐也一样。”寒生思索道。
“唗!散仙胡大愣,翠花关东仙儿,今夜初见面儿,坐下唠唠嗑。上马倒有规矩立,下马亦要立规格,会好吃会好喝,好吃好喝对我说。猪脑袋割两半,削脖子前架伴,后丘子屁股蛋,剁巴剁巴分八半,又好吃又好看,吐沫口水往下咽,香的你冒出了一身汗啊,得儿呀呼嘿呦……”老翠花尖声尖气的首先发出了邀请。
老翠花最后一句长长的拖音十分的婉转,余音袅袅而不绝……小动物仙儿们似懂非懂的喝起彩来,青蛙蟾蜍鼓起了腮帮子“呱呱”鸣叫,蚰蜒蜈蚣摆动着数不清的细腿在地上敲打着,刺猬抖动着浑身褐色的箭羽,发出“哗啦啦”的噪音,山鸡“喔喔”的啼起了鸣,而那些小黄皮子们则扭捏作态的扭动着臀部,响起“噗噗”的凌乱放屁声,一股骚臭味儿弥散在了空气中……“俺娘开始斗法了。”小翠花悄声对寒生说道。
“吱……”白狐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嗥,小动物仙们顿时安静了下来,并纷纷闪让开了一条路。
白狐走上前来,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寒生、耶老和小翠花,最后停留在了老翠花的脸上。
老翠花昂起头来与其对视着,静静的,连四下里的虫鸣声瞬间都已经沉寂了下来。
“白狐正和俺娘在意念沟通。”小翠花告诉寒生道。
老翠花回过头来对寒生说道:“白狐要我们交出杀害金毛黄大仙的凶手。”
寒生一惊,忙道:“这可不行,你告诉牠小才华还只是个不满一岁,智力尚且发育不全的婴儿,不小心杀了金毛黄皮子,完全是个误会。”
老翠花向白狐如实反馈了寒生的意思。
白狐“吱吱”叫了两声,立刻有只肥大的土獾跳上了石桌,衔起金毛黄皮子的尸体,返身回到了白狐面前放在其脚下,那千年白狐低下头查看尸体的伤痕。
“白狐说,凶手吸光了金毛黄大仙的血,这不是误伤,而是有意的,因此必须让凶手出来,交由牠们将其吃掉。”老翠花再次转过头来说道。
“实在不行,我们只有与这帮动物仙儿们硬拼了。”寒生悄声告诉老翠花道。
第二百五十三章
白狐听到了寒生说的话,随即将头高高的昂起,望着夜空,“吱……”的发出一声响亮的长啸,霎时间山鸣谷应,余音久久不衰。
片刻之间,只听得“嘶嘶”声不绝于耳,山林间齐膝深的茅草纷纷倒向了两边,上百条五色斑斓的蟒蛇涌出,将寒生等人及那三间茅草屋子团团围住,其中不泛有水桶般粗的巨蟒。
“呼”的一阵腥风刮过,林间突然间跳出数十头云豹、猞猁和巨型山猫,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
寒生等人大惊,耶老一看情形不对,撒腿就跑,冲进了茅屋,一头钻进了被窝里,将被子拉紧,大气也不敢出。
大黄狗笨笨勇敢的“汪汪”狂吠了起来,然后站在狗窝前,保护着黑妹和刚出生不久的宝宝们。
屋内睡觉的人都已惊醒,挤在门内惊愕的望着外面……“大家注意安全,不要出来!”冯生手里舞动着手枪,穿着公安系统下发的黄色军用大裤衩子,一马当先的跳了出来。
“那是什么!”老祖尖声尖气的指着地上喊叫了起来。
迷离的月光下,地面上爬过来无数黑色的大蜘蛛,还有众多的土黄色蝎子,个个尾巴翘的高高的。
天上响起了“嗡嗡”的轰鸣声,一群群的竹蜂、马蜂和体型庞大的葫芦蜂在高空中盘旋而来,更为可怕的是在一人来高的低空里,有一群放屁虫在萤火虫的指引下,气势汹汹的也正在朝这边赶来。
寒生知道,这放屁虫学名“斑蝥”,放屁时混合毒液一同喷射而出,皮肤和粘膜沾上可不得了,不但即刻红肿起泡溃烂而且伴有剧烈的痛楚。
这将是一场力量悬殊,惨烈而又难以取胜的战争,动物们团结起来的力量足以战胜人类。
“擒贼先擒王!”冯生此刻充分显示出了人民公安战士大无畏的革命英雄气概,举起手中的枪瞄准了白狐的前胸便扣动了扳机……“不能啊!”寒生急忙喝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砰!”的一声枪响,在深夜里竟是如此的震耳欲聋,整个山谷都共鸣了,一粒出膛的子弹闪电般的射向了白狐……寒生意识到,完了,一场血腥的杀戮开始了。
白狐胸前的白毛一抖,不知牠什么时候伸出了前足,四趾摊开,爪中躺着一粒炙热的子弹头,趾间有数根细毛已被烤糊,散发出一丝焦臭味儿。
“蝇眼!”寒生惊讶的喊出了声,难不成这白狐也会“癔症神功”?
白狐望了寒生一眼,然后又一次的昂起头来,准备向动物仙儿们发出进攻的命令。
冯生顿时就傻眼了,我的天啊,这只白狐竟然连枪都打不死……“咯咯咯”一阵清脆的笑声响起,月光下,一对婴儿手拉着手的从屋子里走出……沈才华和皱皮女婴光着身子,手拉手的站在了白狐面前的空地上,竟然未有丝毫的惧色。
“危险!”寒生轻呼了一声,跳出挡在了孩子们的前面。
“啊……”门内老祖也大叫了一声,光着脚丫往前冲了两步,但瞧见地上的硕大黑蜘蛛,又止住了脚步,紧张的望着皱皮女婴和寒生。
“寒生,白狐问这两个小孩儿是否就是凶手?”老翠花趴在小翠花的后背上说道。
“不,是我,老翠花你告诉牠,杀掉金毛黄皮子的人是我,方才我没有说出实情,白狐想怎么样,寒生奉陪到底,冤有头债有主,与其他人无关。”寒生挺直了胸膛大声的说道。
“是,是我……我吸了牠的血……”稚嫩的声音发自沈才华的小嘴巴里。
“你……会说话了?”寒生惊讶的瞅着小才华,结结巴巴的说道。
这时,老翠花说道:“寒生,白狐很敬佩你的为人,不过牠还是认定了这个男婴才是真凶,牠说,你是牠所见过人类中的第一个勇敢的人,为此,牠愿意和人类来一场公平的决斗。”
寒生闻言心中一动,这样也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于是说道:“好,你告诉白狐,寒生应战。”
白狐一声轻嚎,众动物仙儿们退回到了圈外,但仍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些热血的人类。
“决斗一共分为三场,寒生,你若是败了,你的尸体会立刻被牠们分食掉,但白狐答应你不会再对其他人报复了。”老翠花解释道。
寒生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兰儿轻轻的站到了他的身旁。
“你怎么来了,快回屋里去。”寒生急切的小声说道。
“兰儿不走,愿陪你一道给牠们吃掉。”兰儿坚定的回答道。
寒生无奈,突然心中一动,自怀中掏出那个小瓷瓶,对她说道:“兰儿,山人叔叔和刘先生还在木僵之中,七日后还需要你将解药给他俩自双耳朵眼里灌进去,听话,让我不要分心,这样还有取胜的把握。”说罢,硬是将小瓷瓶塞进了兰儿的手中。
兰儿流下了委屈的眼泪,望着寒生道:“若是你死了,兰儿七日后必将追随。”说完踉踉跄跄的走回了茅屋。
“第一场,动物仙儿方面由昆虫类的放屁虫出战。”老翠花宣布道。
鄱阳湖一带的放屁虫也称“南方大斑蝥”,是一种“屁弹甲虫”,进攻敌人时,把两只后足往地上一挺,撑起高高的尾部,可以对准目标不断的接连射出有毒的雾状液体,并伴有“啪!啪!”的响声,射程可达30厘米甚至更远。
这群放屁虫不但体型巨大,而且极其凶狠,尤其是那只黄色的大斑蝥首领,身形竟如同一根手指般粗细,两只鞘翅煽动起来,发出巨大的“嗡嗡”声。尽管它们骁勇无比,但却是视力有限,所以在放屁虫的队伍里,经常会发现萤火虫的身影,在其指引下进行觅食或着抵御外敌,而萤火虫亦得到了斑蝥的保护。此刻,这些南方大斑蝥们的队伍前面,飞着一只硕大的萤火虫,尾部绿色的荧光如同一盏航标灯,随时引向进攻的目标。
耶老悄悄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发现四周很静,于是诧异的将脸贴在了窗户上往外看,感觉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危险,干脆索性大摇大摆的溜出了屋子。
他站在月光下看明白了,那些天上飞的小虫子要和寒生进行一场决斗。心想自打入关随同寒生南下以来,自己从未立过一点汗马功劳,这样长此以往,岂不让别人瞧不起?尤其是那个兰儿姑娘,将来会变成寒生老婆的,要赢得她的尊敬,就必须露上一手。想到此,耶老决定自己挺身而出,亲自来面对这些不起眼儿的小虫子,他心下盘算道,哼,大不了给咬上几口,比蚊子痒一点而已。
月光下,耶老呵呵大笑的走上前去,站在了寒生的前面,挥舞着双臂大声说道:“老衲在此,一群蚊子何足挂齿?待耶老会会它们!”
“耶老不可,那些不是蚊子,是会放屁的毒虫。”寒生忙道。
耶老用力将寒生推到了后面,手指着自己的秃脑瓜子,对盘旋于头顶上方的斑蝥群“哇哇”的连喊带叫着:“来啊!来啊……”
领航的萤火虫一个俯冲,指示了进攻的目标,霎时间“嗡嗡”声骤然加大,黑压压的斑蝥群“呼”的朝着耶老扑了下来,此刻的耶老全然不惧,紧闭着双眼,双臂挥舞如风,颇有一夫当关之势。
“啪啪啪啪……砰”一连串的喷射声响成一片,其中最响亮的那一声是放屁虫首领干的,顿时一大团黄色的毒雾将耶老笼罩住了,其中不泛凝结成滴的液体,顺着耶老的光头流淌下来,凡是裸露的皮肤无一不沾上了粘粘的毒液,衣服上已经开始冒出了白烟,散发出一股焦糊味儿。
耶老本是一具千年干尸,风干的表皮甚至比皮革还要坚韧,不但极耐腐蚀,而且没有丝毫的烧灼及痛楚感,甚至瘙痒的情况也没出现。耶老大喜,手臂挥动的更加厉害了,险些一把抓住了那只放屁虫首领。
“吱……”一声响亮的尖叫,白狐鸣金收兵了。
放屁虫大军“嗡嗡”的盘旋上升,然后纷纷落到旁边的大树上喘息着。
动物仙儿们虎视眈眈的盯着耶老,看其是否中毒败倒在地,寒生更是紧张万分,忙冲到耶老面前:“耶老!你怎样了?”
耶老更不答话,伸手撤下身上已被毒液灼烂的衣服,团成一团擦着头顶及脸上的粘液,然后才笑呵呵的说道:“老衲最近身上好像胖了许多……”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一股腥风蓦地袭来,众人不仅打了个寒战,一条三丈多长水桶般粗的墨绿色大蟒蛇游动到了阵前,一对火红色的眼睛如同两只大海碗倒扣,凝滞而呆板,狭长的口角边流淌着粘稠的涎液,鲜红的信子不停地伸缩抖动着……“寒生,这一场是要与巨蟒决斗,看来胜算不多啊。”老翠花忧心忡忡的说道。
耶老此刻着实吓了一跳,这大虫可不比那些小斑蝥,只须一口便可将自己整个人吞下,然后化为极臭的一大坨屎呢,他心里边寻思着,恐惧的脚步在一步步向后退缩,只差没有撒腿就逃,那样的话,方才的英勇义举便会顷刻间化为乌有。
寒生上前两步,站在了大蟒蛇的脑袋前,心中想着自己有尸衣护身,不知能不能抵挡得住这条大蟒的缠绕挤压?
老翠花这时说道:“寒生,白狐意思现在服输还来得及,只要交出那婴儿,牠便不会为难你。”
寒生微微一笑,仰天长叹道:“寒生立志此生悬壶济世,岂能遇事便贪生怕死?”他扭头对着茅屋那边朗声说道,“兰儿,别忘了七日后救治山人叔叔和刘先生。”
一只小手在拽着寒生的裤腿,低头望去,沈才华和皱皮女婴手拉着手,撅着小屁股在使劲儿的向后推着寒生,然后两人相视一笑,各自伸出小舌头舔着嘴唇,猫下了腰,准备联手扑向大蟒蛇。
寒生大惊失色,这两个小家伙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那巨蟒的鳞甲坚硬之极,而且又粘滑,更重要的是打蛇在七寸,沈才华纵使能够咬破巨蟒脖子上的鳞甲,那地方也不是要害,更不像哺乳类的热血动物一样,牠根本就没有颈动脉,小家伙们这次要惨了。
想到这里,寒生一个箭步窜上去,拽住两个婴儿的手臂,用力向后甩去,将他俩扔在了几米远的身后。
就在这一瞬间,但闻“呼”的一声腥风骤起,那巨蟒早已忍耐不及,挺身抬头张开了血盆大口用力一吸,竟然将寒生整个人,头先脚后的倒着吞进了腹中……寒生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头脸四周被腥臭的粘液包裹住,呼吸也窒息住了,意识中只感觉到在一个热乎乎、滑腻腻的腔道里滑行着。
瞬间的惊恐迅速的平静了下来,寒生的意念下意识的控制了守尸魂,立刻切断了呼吸,心跳随之下降,整个身体缓缓的进入了大蟒蛇的消化道内。
蟒蛇是世界上最大的较原始的蛇类,胃口极大,一次可吞食与体重相等或超过体重的动物,牠的消化系统非常厉害,有些在吞进猎物的同时就开始进行消化,甚至还会把骨头吐出来。蟒蛇是无毒蛇,主要是依靠其分泌的蛋白酶消化液来溶解猎物,相当于人类的胃酸和胆汁。
寒生被吞进去的那一刻,这条巨蟒就开始分泌大量的消化液来对猎物进行腐蚀和溶解,寒生顿时感到了周身裸露的皮肤产生了无比的奇痒……“噼噼啪啪”一阵白色的静电瞬间闪烁了起来,这是辟邪尸衣在起作用了,糊在脸面上和口鼻处的粘液骤然被稀释了。寒生睁开了眼睛,在白色毫光的映射下,他看见了自己头部上方粉红色的肉腔旁边出现了一个肉乎乎的洞口,里面好像显得很干爽,并没有像消化道里面如此多的粘液,于是他手脚并用,朝着那个洞口内硬生生的挤了进去。
这是一个粉红色的肉腔,两米多深,里面卧着条一人多长,大腿般粗细的蟒蛇宝宝,一条手腕粗细的肉色脐带缠绕在牠的身上,与其口腔内里相连。蟒蛇宝宝一双红红的眼睛盯着他,在闪烁的白色毫光下,眼珠呆滞并不会转动,但寒生绝对感觉到了牠的惊恐和害怕……原来这是一条雌蟒蛇,奇怪呀,据寒生所知,蛇类都是卵生的,可是这条怎么会是胎生的呢?不管怎样,他误打误撞竟然闯入了巨蟒的子宫内,由于内压的关系,那些极具腐蚀性的消化液丝毫也渗透不进来,至少子宫里还是要安全得多。
巨蟒仿佛觉察到了猎物潜到了自己的子宫里,于是安静了下来,盘成了一团,寻思着对策。
外面的众人可是大吃了一惊,寒生瞬间被巨蟒吞噬,顿时人们惊慌失措的不知如何是好,眼瞅着那些虎视眈眈的云豹和磨牙吮血的巨型山猫,更有无数条五色斑斓的毒蛇在侧,任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兰儿已经在绝望的哭泣了。
“哈哈哈……”巨蟒的肚子里突然传出寒生沉闷的狂笑声。
“歇斯底里?寒生他还活着!大家千万不要失望啊。”老翠花惊异中大声的喊叫着。
众人停止了喧哗,动物们此刻也都安静了下来,就连白狐也莫名的默默望着那条巨蟒。
原来刚才寒生发现了子宫内壁上突然间渗出了大量腥臭的液体,不多时便充满了整个肉腔。
坏了,是羊水!寒生赶紧意念控制着守尸魂进入了“老牛憋气”的状态,这时,一根脐带悄悄地伸了过来,寒生一个没留神,那肉乎乎的脐带头既然滑进了寒生的嘴里,紧接着一股腥臭的营养液体开始往寒生口腔里输送。
原来大蟒蛇是准备将寒生当成一条蟒蛇宝宝来进行孵化了。
寒生慌乱之间呛了好几口营养液,忙拽出那滑溜溜的脐带,顺手将其打了个结,甩过到了一边。此刻,贴身的尸衣似乎感觉到羊水本身是无毒的,对主人有益而无害,所以也不再发出静电了。
躺在黑暗温暖的羊水里,寒生头脑中产生出了一种与生俱来、本能的安全感,骨节深处传来一阵阵酸麻懒散的惬意,真想永久的呆在这里面啊……“嘿嘿、咯咯、哇哇,嗷……”意念中突然响起了傍晚时老祖的那几句神经质的哭叫声,骤然间幽魂兴奋冲动了起来,在寒生的身体内爆发出一阵狂笑,这歇斯底里的笑声并非是经口腔发出,而是来自胸腔的共鸣,传到大蟒蛇的体外,显得异常的沉闷。
寒生此刻已经可以驾轻就熟的控制天地二魂,即幽魂和守尸魂了,尽管他并不知道那几声喊叫就是藏密早已失传的一句密咒真言。他随手抓过那条蟒蛇宝宝,用力拽出其口中的脐带,双手夹带着牠爬出子宫口,进入到了那条充满粘液的消化道里,身上的尸衣“噼噼啪啪”的重新放射着白色的静电,而他则裹挟着蟒蛇宝宝向巨蟒的尾部爬去。
前面的肠道中出现了大坨大坨的粪便并夹杂着一些未消化完的动物骨骼和毛发,寒生硬着头皮从那些屎缝中挤过去,搞得头发、眼窝、鼻孔及耳朵眼儿里都沾上了恶臭的粪浆。
大蟒蛇的腹部猛然间有节奏的蠕动了起来,嘴里发出“嘶嘶”的鸣叫并大口的喘息着,牠要临盆了。
随着巨蟒腹部的阵缩,寒生感觉到滑行的速度加快了,在四周肉壁的挤压下,他抓不住蟒蛇宝宝,一下子滑出了手,移动到了自己的头部上方,“噗”的一声,滑出了巨蟒的肛门,蟒蛇宝宝诞生了。
动物仙儿们顿时欢呼了起来,巨蟒母亲已经好多年未生育了,这跟人类在鄱阳湖周边建的那些化工厂的污染有关,现在牠终于诞下了一个宝宝,同病相怜,因此牠们不分种族属类的俱自欢喜不已。
巨蟒伸过来硕大的脑袋,慈祥的以嘴巴厮磨着小蟒蛇宝宝……这时,牠的腹部突然又是一阵抽搐,“噗”的一声,肛门一松,浑身黏糊糊的寒生“啪嗒”掉了出来。
小动物仙儿们又是一阵欢呼……
众人的心俱是一紧,大家眼巴巴的望着浑身流着粘液脏兮兮的寒生,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寒生扭动着身躯,慢慢的爬了起来,伸手抹去脸上的粘液,回过身来冲着房前紧张的兰儿一笑……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兰儿转身进屋端出一盆热水和两条毛巾来到寒生身旁,仔细的为他轻轻的揩拭着,一面悄悄地流淌下来两行热泪。
“最后一场,由白狐亲自出战。”老翠花大声的说道。
众人刚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白狐亲自出场,牠肯定是所有动物仙儿里面道行最高的,寒生岂不是危险性更大了?
巨蟒伸过硕大的脑袋凑到寒生身上嗅了嗅,脸上露出一种慈爱的表情,随着白狐一声唿哨,才恋恋不舍的退了回去。
兰儿拽住了寒生,轻轻的摇了摇头。
老翠花喝止了兰儿,说道:“兰儿放心,其他人退下,只有寒生才能够对付得了白狐。”
老祖在房前紧紧地拉住了两个蠢蠢欲动的孩子。
山风凛凛,白狐与寒生相对而立,在场的所有人与动物们都安静了下来。
白狐望着寒生明亮清澈的眼睛,点了点头,然后轻轻的转过身去,慢慢的举起了尾巴,将屁股对准了寒生,骤然间白毛向两侧一分,“噗”的一声巨响,自肛门中喷射出一股黄烟,将寒生团团笼罩住了……寒生蓦地心念一动,瞬间进入了“老牛憋气”,切断了呼吸,昂首默默地矗立在黄烟里。
其他人尽管站在圈外,但多少还是嗅到了一丝飘过来的奇臊气味儿,顿觉脑中一阵眩晕,司机小赵已经迷迷糊糊的倒下了。
一丝外来的意念钻进了寒生大脑中的意识里,他觉得眼前豁然开朗,自己站在一座高高的山峰上,脚下一侧是一望无际的茫茫林海,郁郁葱葱的树林里自由自在的生活着不同种类的动物和昆虫,另一侧则是烟波浩渺的鄱阳湖了,水天一色,湛蓝色的天空中有几只黑色的山鹰张开翅膀在滑翔着……没有船只,也看不到岸边的化工厂和那些滚滚的浓烟,一切都是那么的恬静、那么的自然和谐与生机勃勃。
“太美了。”寒生由衷的赞叹道。
一头白狐静静地蹲在寒生的身旁,双目噙着眼泪凝视眺望着远方。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寒生感觉到了白狐的发出的意念。
“是人类打破了这里的和平与宁静。”寒生叹息道,但是却听不到话音,他明白了这是自己的意念。
“你是普通的人类,怎么可能闭气这么久呢?”白狐传过来的意念说道。
“我学了一种‘癔症神功’,基础就是‘老牛憋气’,可以达到数个时辰呢。”寒生告诉牠。
“如果人心都是像你这样的善良就好了。”白狐道。
寒生想了想,发出意念说道:“我看见你用爪子接住了射出的子弹,那是‘蝇眼’的功夫么?”
“‘蝇眼’?我不知道啊,我已经修炼了千年,猎人的枪弹是伤不到的,可是其他动物却越来越少了。”白狐幽幽道。
“哦,对不起,我很难过。”寒生歉意的说道。
白狐望着寒生,缓缓说道:“你也能像我一样接得住枪弹么?”
寒生摇了摇头,叹息道:“癔症神功的第一二关都过了,但是第三关‘精神崩溃’却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精神崩溃?凡是吸入我毒屁的人类,都会精神错乱,最后崩溃的,你们称做是‘精神病’。”白狐解释道。
“我可以试试么?”寒生问白狐道。
“嗯,你可以先少吸点,感觉感觉,但是记住,万万不可吸入太多。”白狐建议道。
寒生点点头,意念一松,不料一下子没掌控好,憋了半天气,肺叶一张“呼”的接连深深地吸入了好几口,顿感奇臊无比,平生仅见,胸中猛的一窒,向后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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